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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侯身子劇震,身形不穩,踉蹌著坐在了魏弦京的榻邊,張開嘴卻半晌無言。阿姊的去處,他其實是知道的,可是誰又會在他耳邊提起此事呢?
皇帝登基之時,先大將軍府驟然起火,阿姊和魏弦京下落不明。
半月後,年僅八歲,神情麻木的魏弦京被送到了侯府,對外說是侯爺早些年在外與村婦生的私生子。他呆愣愣地看著遭逢大難的小侄兒,將他攬進懷裡,心中所想卻是:“阿姊呢?阿姊在哪裡?”
後來新帝大婚,特特邀請了他去。他看著座上那蒙麵女子熟悉的高挑身形,忍不住借酒裝瘋,嚎哭不休,因擾亂宴席,被生生拖出殿去,打了二十杖。
他知道阿姊還活著,卻再也不是鎮國公府的貴女蕭錦秀,而是一個莫須有的軍戶女,目不識丁,乏味可陳,卻偏偏憑借君王的寵愛,成了新後。
“父親,我那日見到我母親了,她還活著,父親……”
魏弦京死死攥住魏侯的手,扯住他不肯放:
“她就在那宮牆裡。十三年了,世人都忘了她,可父親,我求您…求您彆忘了她。我之生死無關緊要,我隻是不願再做皇帝脅迫她的籌碼了!”
見魏侯神情恍惚,魏弦京咬著牙,不顧心中劇痛,嘶聲道:
“皇帝在逼迫她!他要徹底碾碎母親的尊嚴,我身為人子,如何能眼見母親受辱?唯有一死罷了!”
“彆說了!我兒!”
魏侯眼底閃過痛惜和一絲微不可查的哀求,那幾乎撕碎了魏弦京的心臟。
“你母親最是心軟,否則她不會將你托付給我!我不能辜負了她,也不能辜負了你。”
“父親!”
魏弦京另一隻手也扯住魏侯的袖子,青筋透過他瓷白的麵皮,隱隱浮現。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不肯鬆手,澀聲哀求道:
“我母親如今孤立無援,忍受屈辱,瀕臨絕境!父親!我求您!就算為了我,也還請您不要因這一時之氣,不顧魏家!不顧母親!”
一滴淚順著他泛紅的眼瞼落下,濡濕了他的臉頰,使他的蒼白愈發生動,宛若冬日寒風之中顫抖的慘白梅枝。
“…父親,父親。”
魏弦京力氣就要耗儘,但仍執拗地看著魏侯,等待魏侯鬆口。他知道這對魏侯來說如同錐心之痛,可是他卻不能不逼魏侯一把。否則,屆時不僅他自己命喪黃泉,他的母親會受人遺忘,魏府滿門都會受到牽連!
“父親,想想母親,弦京求您了,想想母親。”
魏侯頭痛欲裂,像一頭困獸一樣呼哧作喘,雙目赤紅。他再愚鈍,也知道魏弦京心存死誌,也知道魏弦京此刻抬廢後出來說事,就是為了喚起他心中對阿姊壓抑至深的情感。
他也曾經努力想遺忘阿姊,想儘心竭力地撫養魏弦京,寵愛魏弦京,將他視如己出,作為阿姊唯一的延續,他真的努力過了。
可到頭來,魏弦京不是阿姊。
魏弦京聰慧,想來算準了魏侯這些年深深壓抑著對阿姊的懷念和愧疚,深深壓抑著對皇帝的憎惡,這些如岩漿般的情感此刻翻湧上來,幾乎可以焚毀一切。
哪怕是千遍、萬遍,在魏弦京和阿姊之間,魏侯還是會選擇阿姊。
愧疚幾乎將魏侯壓垮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魏侯是個粗人,向來沒什麼細膩心思,更不會傷春悲秋,此刻豆大的淚珠子從他那張略顯老態的臉上滾落下來,之前拿著鐵卷丹書鳴冤的氣勢早已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