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讀完詩歌匆匆回職工宿舍,彆人跟他說宗懷棠已經上班去了。
“宗技術談對象呢,向師傅你體諒體諒。”
陳子輕笑著說:“應該的。”
人一走,他的嘴角立刻拉了下去,那對雙胞胎出生隻差幾分鐘,今年三十二,大幾分鐘的那位有未婚妻,感情穩定明年結婚,女方有時會來廠裡,男才女貌很被工人們看好。
小的一條腿瘸了照樣很吃香,皮相好個頭高,性格風趣幽默,十分受人愛慕,廠裡大姐大叔還要把外麵的介紹給他認識,他倒好,招蜂引蝶把年輕單身女職工的心攪亂。
就是不老實,心定不下來,緋聞女友上把抓,正牌一個都沒。
陳子輕把詩詞本通過宿舍門縫推了進去,一眼都不敢往門鎖上瞟,瞟了就是沒完沒了的確認懷疑確認,他在附近沒見到馬強強的身影就自己走了。
這個點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陳子輕邊走邊逛。
一行行梧桐樹生機盎然地站在公路兩旁,粗長繁多的樹枝伸向彼此搭在一起,像樹棚子,也像樹洞。
走在路上仿佛置身森林秘境。
“向寧!”
遠處鐘菇騎著自行車過來,她放下一隻腳撐地,拍著後座對他喊,“上來,我載你。”
陳子輕坐了上去,他抓著鐘菇的皮座下麵當扶手,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鐘菇輕鬆踩著腳踏板:“小馬昨兒跟我打包票今早會來背你,人呢,怎麼沒來?”
“估計先去廠裡了。”陳子輕迎著風。
鐘菇氣道:“這個小馬!”
“先去就先去吧,我今天好多了。”陳子輕把掃到臉上的長麻花辮捉住,鐘菇住家裡,她哥鐘明卻不那樣,兄妹倆還不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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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進山,工人們的自行車都停在石階下麵,有的沒停穩連帶著周圍的車子都東倒西歪。
鐘菇等陳子輕下來就去把車推進去架好。
陳子輕順著台階往上看,要爬幾段才能見到生產區大門,就這路,瘸腿的每天上下班是不是要爬一會就坐下來歇歇?
從原主的記憶來看,好像廠裡沒人討論過這件事,宗懷棠表現得跟常人無異。
“向寧。”鐘菇把胳膊上的套袖拉了拉,站到他前麵說,“我背你。”
陳子輕拒絕了:“男女有彆。”
鐘菇笑罵他講究得不是時候:“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現在這情況還管什麼男人女人,咱們是同誌。”
陳子輕說什麼也不讓她背,她隻好隨他去:“真夠犟的。”
鐘菇走在後麵,怕他摔倒。
陳子輕走走停停地爬上了最後一節石階,入眼是產區的鐵柵欄門,兩邊大開著,上麵掛著一句“同心協力共創輝煌”的標語。他摘下工作帽扇扇風,氣喘籲籲地走進大門,隨意環顧。
有的車間是平房,少數帶著露天鐵樓梯,能上平台,產區的保衛科人員比較多,山坡上也有放哨的,為的是防止哪個工人上班期間跑出來偷懶或者耍對象,有片樓房纏著大量爬山虎,那是辦公區……陳子輕收回視線跟著鐘菇去左手邊第一個車間。
打卡時間還沒結束。
人工記錄考勤。車間外的走道旁支著桌椅,張會計坐在那監督。
牆上掛了一塊布,布縫了幾十個小口袋,每個口袋都插著一個寫了名字的白色長條硬塑料卡片,名字那部分露在外麵。
職工們要一個個上前找到自己名字的卡片,放進旁邊的木箱口裡,打卡時間一過張會計就把木箱鎖上帶去辦公室,臨近下班她再打開木箱,拿出那些卡片放回布口袋裡,讓職工們像早上那樣挨個放卡片。
這樣張會計方便統計人數,誰準時上班準時下班一目了然。
此時布上已經沒多少塑料片了。陳子輕去拿原主的。
張會計揮揮手上的筆:“向師傅,來啦。”
“早上好。”陳子輕把塑料片翻了翻,兩麵一樣,都有名字,“向寧”二字是印刷上去的藍字,指甲用力摳也能摳掉。
鐘菇剛湊過去,鐘明就出現在車間門口:“小妹,你進來。”
她一惱,黑了臉,大哥古板得要死,認定了一個東西彆人怎麼說都不聽,非要把她跟向寧想成那種關係,她都解釋八百遍了!
見大哥在無聲逼迫,鐘菇無語地把名字卡塞進木箱:“向寧,我先進去?”
“好。”陳子輕在看還沒打卡的工人名單,看到了角落裡的馬強強。
那憨批小圓球竟然遲到了。
不可思議。
原主要求嚴格,馬強強跟著他學習做人做事,馬家二老對他很是感激,前段時間還親自來廠裡給他送老雞湯來著。
陳子輕沒多想就進了車間,各組的工人們在自己的崗位忙得熱火朝天。
一切都是新鮮的。儘管他接收了原主的所有,包括對機械製造設備的應用,上手零障礙。
組裡一個年長的工人從梯子上下來:“向師傅,小馬還沒來,你彆怪他啊,他肯定是有什麼原因。”
陳子輕說:“我不怪啊。”
“小馬那孩子勤快著呢,年後二月跟三月的生產件數可都是組裡的第一,等他來了你聽他跟你講是咋個回事,他不會無緣無故遲到的。”
陳子輕無奈:“我真不怪。”
工人還是不信。
陳子輕乾脆不說了,原主的淫威真夠強大的。
九點多的時候,馬強強火急火燎地跑進了車間,飛奔到陳子輕麵前:“哥,我的工時,我下午,我後麵一定抓緊趕回來。”
陳子輕知道廠裡算工時,滿了就有基本工錢,之後都是按件算,乾得越多賺得越多,勞動致富。
要是連工時都不滿那是要被批評的,指責不夠積極沒有上進心。
“這個月還有二十多天呢,來得及。”陳子輕見鬼說鬼話見人說人話,在劉主任那的一套就不用了,他安慰小馬同誌,“真趕不上也沒事,機器都有可能出故障要維修,更何況是人。”
馬強強沒聽清,車間的機器聲太吵了。
陳子輕在他耳邊重複了一遍,他愣了愣神,眼裡先是小心翼翼求證,之後就瞪大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傻不愣登地垂手站著。
看來是聽明白了。
陳子輕拿掉小馬同誌頭發上的樹葉:“現在說說今天為什麼會遲到吧。”
“我睡過頭了。” 馬強強羞愧地垂下了腦袋,“天沒亮我醒過一次,想著眯一會,結果就眯了好久。”
陳子輕有感而發:“春困嘛,正常,這個天氣是好睡。”
“好了,你調整調整心態忙去吧。”他避開拉料的工人們去了辦公室。
馬強強撿起掉落在地的樹葉。
鐘菇從她那組過來詢問:“怎麼了,向寧說你了?”
馬強強搖頭。
鐘菇拍他後背:“那你怎麼喪著個臉。”
馬強強扁嘴:“我哥不說我了,我不習慣了。”
鐘菇無語:“知道你這叫啥不?”
“知道,賤骨頭。”
鐘菇吃驚地吸了口氣:“小馬,你哪聽來的這麼難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