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啟明製造廠 沒人敢說(1 / 2)

任務又失敗了 西西特 17544 字 8個月前

宿舍樓左邊的岔路上, 陳子輕在踩小黑果,一腳下去爆漿濺一灘紅。

宗懷棠靠著電線杆與同事聊天。

同事在這個普通的夜晚談人生規劃,理想抱負, 誌不在製造廠, 還有更大的追求。

比起同事的激情澎湃,宗懷棠的閒散顯得隨遇而安無欲無求,好像是一輩子就在這裡當個技術員,沒有另謀高就的打算。

同事摩拳擦掌:“宗技術,我同學推薦我去鴻城機械廠,你對那個廠有沒有……”

宗懷棠忽然道:“六十七個。”

“什麼六十七個?”同事順著他的視線落放點瞧了瞧,“你說向師傅踩的果子?”

他的眼裡射|出佩服的光芒:“宗技術耳聽八方, 一心二用,厲害。”

宗懷棠不置可否, 還在看人把果子踩出紅色的花。

同事也看了一小會,歎道:“向師傅的變化很大,清明掃墓那天是個分界線, 在那之前他把自己擰成一股子麻繩, 也要求組裡人也擰緊, 在那之後繩子就散了。”

“我還是比較欣賞原來的向師傅,目標明確不動搖麵麵俱到, 如今這個說實話有點鬆弛,理想主義者的味道很濃,割掉棱角就以為割掉防衛的武器,可以輕易接近, 也可以輕易被傷害,指望彆人有良心講原則,這太不切實際……”

察覺到宗技術掃過來一眼, 同事的話聲戛然而止。

那一眼裡毫不遮掩的內容顯示,宗技術不讚成他的說話,糙點直白點就是:“你知道個屁。”

同事很快就悟出來了,他跟曾經的向師傅是一條道上的,而宗技術則是和現在的向師傅一路。

宗懷棠直起身,邁步踏過一地的碎爛紅花,走到四處找黑果子的人那裡:“向師傅吃了返老還童的藥?有三歲嗎?”

陳子輕不承認是自己玩上癮了,覺得很解壓:“我是在想事情。”

他衝宗懷棠身後看看:“你同事人呢?”

宗懷棠皺眉:“什麼同事?”

“啊……”陳子輕疑惑,“你們不是在電線杆邊上講話的嗎?”

宗懷棠比他更疑惑:“我一直是一個人,我跟誰講話?”

陳子輕後背僵冷,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定那個同事是存在的,是真實的,就想給宗懷棠一腳。

“宗技術,狼來了的故事聽說過沒有?”

陳子輕把右胳膊的筆記本換到左胳膊夾著,一副開講的姿態:“從前有個小孩在山上放羊,他貪玩調皮,就衝山下忙著種地的農夫們喊狼來了喊救命。”

宗懷棠伸手去摘頭頂的小黑果,不知道在沒在聽。

“農夫們緊張地拿著鋤頭扁擔往上山衝,叫他彆怕,他們會幫他把狼趕跑。”

陳子輕繞著宗懷棠轉圈,“可是他們到山上一看,狼呢,根本沒有,小孩哈哈大笑說他們上當了。”

宗懷棠的眉毛微乎其微地上挑了一下。

陳子輕轉了圈回到宗懷棠麵前,伸出兩根手指:“第二回。”

“小孩故伎重演,農夫們又急急慌慌跑去幫忙,結果可想而知,他們又上了小孩的當。”

宗懷棠摘了一把小黑果,似是被吸引進去的樣子:“向師傅繼續。”

“後來你猜怎麼著,狼,”陳子輕捉摸著讀故事的技巧,有意停頓了一下製造懸念,壓低聲線慢慢地說,“真的來了。”

說完就期待地看著宗懷棠,等他反饋。

宗懷棠施舍兩字:“精彩。”

“可是不管小孩怎麼喊怎麼求救,農夫們都沒上去幫忙,他們以為他還在說謊,最後導致很多羊都被狼咬死了。”陳子輕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麼道理呢,宗技術,你來講一講。”

宗懷棠笑:“我一個修機器的小技術工,知識實在是淺薄,哪裡能猜得透這裡麵的學問。”

陳子輕抽抽嘴,鼓勵道:“不要緊,勇敢發言。”

宗懷棠沒什麼反應。他剛要揶揄,陳子輕突然喊他:“宗懷棠。”

在廠裡,連名帶姓是不客氣的,不禮貌的行為。

一般都是這個師傅那個師傅,這個同誌那個同誌,不會這麼喊人名字。

宗懷棠好整以暇地清算,這是幾次了。

“你騙我騙多了,我就不信了。”陳子輕一瞬不瞬地仰視他,“就算你說得再誠懇,再認真,我都不會信,一個字都不會信。”

宗懷棠的心底先是無波無浪,幾個瞬息過後爬上來零星的波紋,眨眼就密集起來。

——大浪降至。

——天地動蕩,風雲變幻,前途未卜。

宗懷棠不適又像是迷茫,隨手將那一把果子丟在陳子輕腳邊。

果子亂蹦亂跳的間隙,他淡聲:“無聊。”

末了又不耐:“人回去了。”

陳子輕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翻了個白眼,挨個踩完果子說:“那我們也回去吧。”

一個給了梯子,另一個下來了。

給梯子的見好就收,下來的有了分寸。

.

陳子輕跟宗懷棠還沒走到岔路口,宿舍樓那邊就傳來了很大的動靜。

有焦急失措的叫喊,聽不太清。

陳子輕鬆散的神經末梢立即緊繃了起來,不會是又死人了吧?他加快步子回宿舍樓,越走越快,最後成了跑的。

跑不起來的人就被落下了。

形單影隻地走在後麵,一瘸一拐,早就習以為常,也算瀟灑。

陳子輕攔住一個工人:“怎麼了?”

“劉主任暈倒了!”

陳子輕稍微鬆口氣,隻是暈倒,不是死人,那情況還好,他又攔了人問情況,劉主任已經被抬去醫院了。

人沒意識,叫不清醒。

陳子輕快速折返到宗懷棠麵前,簡短地講了事情大概:“宗技術,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宗懷棠有一瞬間的愣然。

手腕被拉住了,那力道他輕易就能掙脫,他被拉去了醫院。

手術室門口有幾個工人,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他們沒來得及拿板車,就這麼你抬頭,我抬腳地把劉主任抬來了這裡。

中途還換了人。

陳子輕給他們一人遞了一截草紙,讓他們擦擦汗:“通知鐘師傅了嗎?”

宗懷棠正要走,聞言腳步一頓,留在了原地。他坐到牆邊椅子上,右腿隨意伸著,左腿輕微發抖,不細看是注意不到的。

這都要算在拉著他走那麼快的人身上。

儼然忘了,自己是可以拒絕的,一路上都有機會。

宗懷棠閉目養神。

旁邊坐過來一個人,在他耳邊嘀咕:“劉主任怎麼會暈倒呢。”

他懶得理會,人有旦夕禍福,這有什麼奇怪的。

“不會是被鬼嚇的吧?”陳子輕自言自語,“可能性很大啊。”

他唉聲歎氣,“要真是這樣,劉主任要遭罪了,那麼大年紀,還有基礎病。”

宗懷棠依舊不搭腔,他現在遇到的事過於棘手,鬼算得了什麼,有的事比鬼恐怖百倍。

長廊上的時間在幽靜和嘈雜中流逝著。

不遠處有工人家屬在小聲地哭,生老病死多常見。

“鐘師傅來了!”

一聲低叫剛落地,陳子輕就站了起來,匆匆迎上從長廊入口處跑來的鐘明。

宗懷棠皮笑肉不笑地剮了他的後腦勺一眼,毛都禿了一塊也不老實,積極成什麼樣了,對哪個都上心,端水功夫一流,上輩子是街頭賣藝的吧。

陳子輕聽不到宗懷棠的鄙夷,他對六神無主的鐘明說:“劉主任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鐘明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嗯。”

陳子輕瞟了眼他後麵的白榮:“白同誌,你也來了啊。”

白榮回應:“向師傅。”

陳子輕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們,都是徒弟,大的衣衫不整鞋子穿反了,小的……十分淡定。

不合常理。

師傅在手術台上生死不明,做徒弟的心態再好,性格再沉靜,也不會在此時此刻不慌不忙。

可是…………

他試驗過了,白榮是活人。

原主跟白榮很少打交道,沒什麼可參考的,周圍也沒誰說白榮性情的問題,那就是一直這樣子,或者有改變,隻是不明顯。

陳子輕坐回到宗懷棠身邊,他的鞋底踩過黑果爛紅花,走了一路,鞋印已經連淺紅都沒了。

像沒有踩過。

.

廠裡陸續來了一些人,又回去了一部分,醫院不是能聚集的地方,會影響到醫護人員和其他家屬。

劉主任的手術做到了後半夜,手術室的燈才滅下來。

鐘明馬上去詢問,醫生的意思是病人沒過危險期,要看四十八小時的情況。

今晚是肯定要留人過夜的。有兩個徒弟在,要不了彆人幫這個忙。

陳子輕和大家一起離開,他不忘叫上已經進入夢鄉的宗懷棠:“回去睡吧。”

宗懷棠越過隊伍,大步出了醫院。

今年青蛙叫得早,在求偶叫得很起勁,黑沉沉的夜籠蓋四麵八方。

陳子輕隨便跟三五個師傅打了招呼就追上宗懷棠:“你走慢點。”

宗懷棠自從換了宿舍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每天睡眠不足身體透支,他聽著背後的喊聲,速度不但沒減,反而增長。

有股子負氣的意味。

當事人也許意識到了,也許沒有意識到,無人知曉。

陳子輕這幾天多災多難,追個瘸腿的男人都累得夠嗆,他喘著氣邊調整呼吸邊說:“宗技術,我那會急了些,拉著你的時候走快了,讓你腿不舒服了吧,對不起啊。”

宗懷棠挺高的身形倏然頓住。

“你彆多想,我不是看低你,我隻是……”陳子輕抿抿嘴,顧忌室友的感受,小心翼翼的,猶如捧著世間難得的大寶貝。

宗懷棠想,多麼恰到好處的欲言又止,簡直是畫龍點睛。

兩人不在一個頻道。

陳子輕一臉愧疚加自責低說:“我背你吧,這邊沒人走,不會被誰看到的。”

宗懷棠回絕他的好意,更是撤出他能伸手碰到的距離,避開可能出現的肢體接觸,頭也不回地走人。

陳子輕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我是妖怪嗎?”

聽了個一清二楚的宗懷棠無聲道:“你比妖怪還可怕。”

原先用來收攏人心的手段,一點都沒退步。技術更高超,更自然了。

廣撒網,大豐收。

.

陳子輕早上聽到大家議論,說是劉主任天亮的時候醒了,狀況不好。他的心裡就有了個七七八八的推測。

這個推測在鐘菇嘴裡得到了驗證。

她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一頭長發讓自己一剪子剪到了耳朵底下,襯得個子更高,氣質更爽利。

“我從醫院過來的。”鐘菇挎著包,工作帽拿在手上,“我哥還在陪劉主任,稀飯都喝不了一口。”

陳子輕問得直接:“劉主任還能回車間嗎?”

鐘菇搖頭。

陳子輕又問:“你哥接囑托了?”

鐘菇把他當自己人,不藏著掖著:“是吧。”

陳子輕知道了,鐘明要當主任了。

世事難料,鐘明竟然直接跳過了副主任這個崗位。原主生前還想跟他競爭呢。

陳子輕轉而思索,原主想當副主任,沒人跟他爭了,等張副把調去紡織廠的手續辦齊全,位子直接就能做。

也算是歪打正著。

鐘菇塞給陳子輕一個小布袋:“向寧,這個你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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