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啟明製造廠 時間線不對(2 / 2)

任務又失敗了 西西特 25344 字 10個月前

陳子輕拉著宗懷棠去屋門口,他往裡看,那大爺麵頰凹陷得厲害,眉眼間還是能依稀看出點馬強強的痕跡。

不用問,這肯定就是馬強強他爹了。

大爺的狀況很差,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意識也不清醒,陳子輕打探不出任何線索。

老太太去忙著照顧跟他差不多歲數的大爺,陳子輕湊到宗懷棠耳邊說:“我們去轉轉。”

他們轉去了一個疑似馬強強生前住過的屋子。

屋內沒有多少家具,卻十分整潔,可見經常有人打掃擦拭,陳設比陳子輕熟悉的要更老舊。

五幾年的吧。

陳子輕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馬強強不像一般工人,他們接觸了那麼多次……

宗懷棠摸他眼睛,指腹摁著掠過他眼角:“你找不找,不找就走。”

“我總要平靜一下。”陳子輕長長地歎了兩口氣,他在屋裡翻了翻,並沒有什麼發現。

宗懷棠倚著門,手上拿著最後一根麻花,衝一處指了指:“那裡找了?”

陳子輕順著宗懷棠指的方向看是床底,他蹲過去掀床單,手碰到就縮回來:“你彆站門口啊,你進來,站我邊上。”

“事多。”宗懷棠瘸著腿走進去,停在他旁邊。

下一秒,腿上就多了一隻手,整個抱住。

陳子輕一手抱著宗懷棠的腿,一手掀床單,他把頭往床底深。

在他看清床底的東西之前,他腦中第一想到的是,會看到馬強強的屍體,鬼臉之類。

但是沒有。

陳子輕把幾個紙盒搬出來,拍拍,挨個打開查看,他最後在一本詩詞裡找到了一封被拆開的信件。

就在這時,老太太向他尋求幫助。

“強強他同事,來搭把手——”

“好!”陳子輕沒多想就把信收了起來,直覺告訴他,這信裡很可能有重要的信息。

.

陳子輕去隔壁的時候,老太太跟床上的大爺介紹他。

“老馬,你看那是誰。”老太太拿著毛巾給大爺擦臉,“那是強強生前在化工廠裡上班的同事,年輕吧,我活到這歲數可算是開了眼了,這得是吃了話本裡講的那啥才行,唐什麼,對對,唐僧肉!”

“強強他同事,我得回家一趟,你在這幫我看著點。”老太太把毛巾放在床頭櫃上的盆裡,碎碎叨叨地出去了。

陳子輕靠近床。

大爺渾濁泛黃的眼睛睜開點,而後慢慢睜大,他瞪著陳子輕,喉嚨裡的呼吸如同破風箱。

陳子輕心想,馬強強他爹認出了我。

認出來也正常,這副身體的相貌停在死的時候,沒變過。

大爺的喘氣聲越來越有勁,仿佛撐到現在,就是為了等他來。

即便能通過他沒變的年紀和相貌知道,他是個鬼。

雖然他不是。

但跟借屍還魂相比,還是鬼魂更符合人的認知觀。

“叔叔。”陳子輕禮貌地打招呼,用隻有大爺能聽見的音量說,“對不住,過了這麼多年才來看您。”

大爺乾癟的嘴很微弱地動了一下,又動一下,似乎有什麼話很想說出來。

陳子輕的心跳快了些,他彎了彎腰:“叔叔,您說。”

大爺是說不了的,他顫巍巍地抬起皮包骨的手。

陳子輕以為他要握自己的手,就離得更近,耳朵上突然傳來了一股鑽心的疼痛。

馬強強他爹咬住陳子輕的耳朵,用儘了自己這條殘破生命裡的所有力氣。

陳子輕痛得臉白了,冷汗也下來了,可他沒有掙脫,他忍著痛挨著這一遭。

是宗懷棠闊步進來,卸掉了大爺的下巴。

下手太快,毫不留情。

陳子輕根本都來不及阻止,他驚慌地拍打宗懷棠的手臂:“快給接上去,快啊!”

宗懷棠眼底冷冰冰的:“不接。”

陳子輕看大爺要不行了,他急道:“宗懷棠,你不接,我就不跟你談了!”

宗懷棠麵色嚇人:“你說什麼?”

“我就是想你給馬強強他爹把下巴接上。”陳子輕看不得老人口水橫流,尤其是馬強強他爹。

接著又飽含撒嬌意味地說了一句:“快點啊,我耳朵疼死了,一直在流血呢。”

宗懷棠這次漸漸緩了臉色,他捏住大爺耷拉的下巴,調好位置,一用力。

哢嚓。

接回去了。

陳子輕放鬆下來,他是向寧,馬強強的爹這麼對他,問題很明顯了。

送老雞湯時是真的感激感恩,要兒子把組長當榜樣,好好像組長學習,後來估計是無意間知道了兒子在組長手下受過多少訓吃過多少罪,沒有自尊可言,就怪上了。

恐怕不止是怪,是恨。

恨向寧。

有隻手捂住陳子輕受傷的耳朵,他順勢往宗懷棠身邊靠了靠,靠進對方散發出的那片戾氣裡。

馬強強應該也是恨向寧的,沒有殺他,想來是通過他的各種言行舉止,判定他不是原主了。

陳子輕在心裡搖頭否定自己的猜測,他忘了個事。

馬強強是把自己當活人的。

那馬強強就是一個連螞蟻都要輕輕捏的活人,哪裡敢殺人。

陳子輕看著床上的老人,咬他耳朵那一下讓老人用光了精力,奄奄一息隨時都會昏睡過去,他輕聲說:“對不起。”

大爺癱軟死灰的精氣神又起了一點點波動。

人可以被執念撐起碎爛的骨肉。

愛,恨,求而不得,期盼……什麼都行,隻要形成了執念。

陳子輕重複了一次,就當是替原主說的。他調整調整心緒,喊宗懷棠離開。

馬強強不出現,他們留在這也沒用。

兩人走到院子裡的時候,老太太剛好從院子外麵進來:“咋這就走了?不留下來吃飯?”

“還有事。”

陳子輕溫聲說,“大娘,這些年一直是您照顧馬強強他爹啊,辛苦您了。”

“不止我,大家輪流的。”老太太撿起沒編好的竹筐,“強強出事後,廠裡不是給了補貼嘛,第一次隻給了點,後來又給了一次。”

“那補貼啊,讓我家娃有了學費,村裡不少人也受了照顧,這不,拉扯著他呢,能多拉扯一天就多拉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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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陳子輕騎著自行車,耳朵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宗懷棠用帕子給他紮了個蝴蝶結,他迎著暖風問:“你怎麼都不說說自己的想法。”

宗懷棠坐在後麵,單手摟著他的腰,長腿屈著:“那種突發情況,我能說什麼。況且你情緒起伏那麼大,我不得盯好你。”

媽得,盯了都出岔子。

要是不盯著,耳朵都能被咬掉。

陳子輕感受到身後人的怒氣,他趕緊拍拍腰上的手:“我想你幫我分析分析。”

宗懷棠懶洋洋道:“鬼魂有活人的特征。”

陳子輕等了等:“沒了?”

宗懷棠前傾上半身,額前發絲隨風飄著,鼻尖若有似無地蹭了蹭他的後脖子:“那你還想聽什麼?彆的你自己不就能想。”

陳子輕騎正在拐彎,他有點走神,車子快擦到巷子裡的牆壁,宗懷棠把圈著他腰的手伸到前麵,握住不斷搖擺的車龍頭,小臂肌肉一繃。

往牆上倒的自行車被撈住,穩了下來。

“向寧,你騎個車都能騎到牆上……”宗懷棠瞥到他蒼白的臉,深呼吸壓下翻滾的情緒,“好好騎。”

陳子輕把兩隻手伸到他麵前:“你摸摸。”

宗懷棠:“……”

真夠想一出是一出的,現在又膩歪上了。

陳子輕翻出手心看看:“全是汗。”

宗懷棠冷聲:“你想說什麼,騎車扭成麻花是因為手上汗多,握不住車龍頭?”

陳子輕垂著腦袋不吭聲。

宗懷棠拍他手心:“手還伸著乾什麼,討打啊,帕子在你耳朵上紮著,我口袋裡沒帶紙,還能怎麼給你擦?”

“沒讓你……”

陳子輕話沒說完,宗懷棠就將塞在褲腰裡的白襯衣下擺抄出來,帶著皮帶紮過的痕跡包住他的手,很不認真地擦了幾下。

“行了,沒汗了。”

宗懷棠不把下擺塞回去了,就那麼隨意地垂下來,他兩手捉住陳子輕的腰,把人轉回去,對著前麵巷口:“再騎不好車就沒借口了,向師傅。”

“我哪有找借口。”陳子輕繼續騎車。

“現在是82年。”他嘀咕,“鬼魂不是都停在原地嗎,怎麼也能往前走。”

巷子裡隻有他們。宗懷棠攏著他,闔下眼簾有點疲乏:“都?這是根據什麼定的?”

陳子輕含糊:“聽說的。”

宗懷棠一語道破關鍵:“沒見過鬼魂的人說的。”

陳子輕撇嘴,也是。

死了的人具體會怎樣,要去哪,能不能去哪,是不是以某種形式存在,這些活著的人哪裡會知道。

陳子輕出了巷子,朝著製造廠的方向騎:“宗懷棠,我們集體見鬼了,你不怕嗎?”

宗懷棠要睡著了,嗓音泛著點渾意:“你看馬強強那樣,哪裡值得怕的?”

陳子輕默了默:“我跟他相處得最多,我每天寫詩基本都讓他陪著。”

宗懷棠說:“以後叫我。”

“嗯……”陳子輕耳朵上的帕子被扯了一下,他“嘶”了聲,“彆碰啊。”

宗懷棠沒好氣:“這會知道疼了,咬你的時候你不知道躲?”

“不提了不提了。”

陳子輕賣力地蹬者自行車,風把他的衣袖吹得鼓起來,他在風裡梳理信息,縱火這個線索沒法延續,這個背景是為了他的任務轉的。

任務是找拉斷電線的人,故障起火跟縱火是不同的性質。

因此縱火必定是當時亂傳出來的。真實情況還是跟拉電線有關,不可能脫離任務本身。

陳子輕的兩條腿蹬得發酸,臉上的熱紅蔓延到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一直把廁所外那個馬強強當成是鬼變的,廁所裡的才是馬強強。

現在知道馬強強是死的,那鬼變人就不成立了。

鬼更不可能變成鬼,沒意義啊。

陳子輕無聲地說:“所以為什麼會有兩個馬強強呢?”

行駛的自行車出現哢哢聲,他大力踩腳踏板,還是沒有踩起來。

“彆踩了,鏈條斷了。”後頭的宗懷棠用腳撐地,“下來吧,向師傅。”

.

自行車撐在路旁。

宗懷棠讓陳子輕到一邊站著去,讓他彆擋風口。

陳子輕走到不遠處,一屁股坐地上,在宗懷棠的角度,鬼魂馬強強從五幾年來到這個年代,進第一車間成了他的組員,做了他的小跟班。

宗懷棠不知道他也是那麼走過來的。

陳子輕發現脖子一側有點血跡,肩上也有幾滴,他用手蹭蹭,瞥見一個小孩在挖蚯蚓。

挖出來一條綠的,小孩捂著鼻子嫌它臭,一鐵鏟下去,蚯蚓斷成兩截,一截往這邊扭,一截往那邊扭。

“掛上去了。”

宗懷棠的聲音切斷了陳子輕落在蚯蚓身上的注意力,他起身回到車邊。

“你能騎嗎?”宗懷棠滿手都是黑油,他在草上擦擦,擦成了黑花,“不能就換我。”

“能騎能騎,你坐著就好了。”

陳子輕一跨上自行車,腰上就多了一雙手臂,修長結實,體溫源源不斷地滲進他的衣料,絲絲縷縷地朝著他冰涼的皮肉裡鑽。他挺著背向後仰仰,脫口而出:“宗懷棠,你把我抱緊點。”

宗懷棠差點從後座掉下去。

“大街上的。”他耳根子發燙,“你怎麼一點都不矜持。”

兩人就緊不緊這件事爭執了起來。

“反正你抱都抱了,緊點有什麼關係。”

“這是一碼事?我鬆著點是同誌情分,我一緊那像什麼話。”

“能像什麼話,不就是深一些的同誌情分。”

“死活都要我抱緊你就是了?怎麼這麼愛現。”

“……”

向師傅跟宗技術一路上沒爭出個勝負。

回到廠裡,宗懷棠交代了陳子輕幾句,拉著他躲在草叢裡打了一會啵,徑自從另一條路去了辦公樓。

走遠了又折回來一半:“我先當回宗技術,帶你去醫院處理耳朵上的傷。”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忙你的。”陳子輕騎著車丟下了難得溫柔體貼的宗技術,晚上肯定要被他捏著鼻子數落,到了晚上再說。

陳子輕沿著公路騎,馬強強不在那個家裡,他去哪了,還會不會出現呢。

騎累了,陳子輕把自行車丟在草地上,他躺下來,消耗大量體力讓他頭腦清明,手腳有點抽抽。

躺了片刻,陳子輕在日光下昏昏入睡,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大叫:“組長,你上哪去了,怎麼才回來?”

他沒睜眼:“去小馬家走了走。”

“啊?小馬來上班了啊。”

陳子輕“騰”地站起來:“在哪?”

“車間啊。”工人衝撒腿就跑的陳子輕喊,“組長,你的自行車不要啦?”

陳子輕掉頭拿自行車,以現在能用到的最快速度趕去廠房。

“哥!”

後麵響起含著笑意的叫喊,陳子輕整個背部的汗都涼了下來,他做了做表情管理,回頭看去。

馬強強站在廠房外的老樹下,手裡拎著一個桶,他激動地跑到陳子輕跟前:“我爹的手術成功了,醫生說能活幾十年!”

陳子輕咽了口唾沫,確實,二十多年後還有氣。

他從上到下一寸寸地看著馬強強,有微熱的呼吸向他噴來,這麼個活人,怎麼會是死的呢。

馬強強眨眼:“哥?”

“誒。”陳子輕下意識回應,“你跟我到天台上去。”

陳子輕摸著兜裡忘了打開的信,眼神示意馬強強跟上自己。

他們去了天台,那兒有幾把刷過新漆的椅子,漆已經乾了,他們把椅子搬到角落,麵對麵坐著。

陳子輕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直接攤牌,他還沒有弄清楚為什麼會有兩個馬強強。

“小馬,你之前每天帶的夥食,是誰燒的啊?”

馬強強說:“我媽。”

“哥你想吃紅燒肉啦?”他小心地說,“那要等段時間,我媽得照看我爹……”

“不是,沒想,我就問問。”

陳子輕立即解釋,他回想客廳的兩張遺照,那對母子。

此時此刻,馬強強還在說媽媽燒的紅燒肉多麼多麼好吃,吸溜口水。

陳子輕想,馬強強果然不知道自己死了,他回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家,有媽媽的家。

馬強強驚呼:“哥,你耳朵上怎麼紮了塊帕子,還有血啊?”

“哦,耳朵讓人咬了。”陳子輕見馬強強眼睛瞪得比平時更圓,呆呆傻傻的樣子表達著自己的關心,他一下被堵住喉嚨,不知道從何說起。

下麵突然嘈雜起來。

“不好了,李科長要把馬同誌開除了!”

“真的假的啊,好生生的就把人開除?”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親耳聽到的!馬同誌上次又是遲到又是罵李科長不像人,這次曠工三天!事情大了,他組長人呢,趕快去李科長那兒啊!實在不行就求,怎麼也不能丟了崗位啊!”

“我這就去第一車間——”

陳子輕剛要說話,馬強強就垂著頭站起來,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很大聲地說:“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什麼了?

“小馬,你先……小馬你彆跑,等我一下,小馬?!”

陳子輕心肺都要吼出來了,他正準備去阻攔,身子起來一半時,眼前憑空出現了一雙腳。

那一霎那間,陳子輕起身的動作僵死了,他偷偷看向對麵。

空蕩蕩的椅子上坐了個人,是剛才跑下去了的馬強強。

穿的還是工作服,卻明顯不是這個時期的款式,圓乎乎的臉灰白,瞳孔睜大,表情神態令他陌生。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另一個馬強強發出同樣的聲音,說出同樣的話,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陳子輕的腦中突然閃過那兩截蚯蚓,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抖著腿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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