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滿身冷汗,原來是夢啊。
宗懷棠撥開他的腿,握住他顫動的膝蓋:“給你看了,你沒尿褲子。”
完了就抱著他拍拍:“天還沒亮,睡吧。”
陳子輕哪裡還能睡得著,他的腦子裡閃過很多詢問的方式,選了個直白點的:“你是不是被困住了?”
背上的手沒停。
宗懷棠氣息沉穩道:“沒有。”
陳子輕步步緊逼:“那你為什麼要建另一個1982年的啟明製造廠?”
宗懷棠不回答,隻是讓他睡覺。
陳子輕告訴自己,跟我沒關係,我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已經成了定局,隨便吧,跟我沒有一點關係,一點點都沒有!
他離宗懷棠遠點,對方立刻就湊了上來,被他一拐子拐開。
“彆挨著我。”
宗懷棠低笑:“你是我對象,我不挨著你怎麼行。”
陳子輕又開始挪,宗懷棠始終追著他,兩人從床的這邊到了那邊。
最終還是緊密相依。
陳子輕掛在床邊,宗懷棠從後麵抱著他,下巴墊在他肩頭。
習慣了麵對麵,又把他扳過來,弓著腰埋到他脖子裡,滿意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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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沒有睡好,第二天就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他不出門,宗懷棠便也不外出,不做什麼,隻和他躺一起,摸摸他的臉,親親他的嘴。
手上拿著根魔法棒。
陳子輕被宗懷棠帶著去玩魔法棒,玩著玩著就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沉睡,等他醒來的時候,房間裡光線幽暗,天都黑了。
睡了這麼久,但腦子還是有點昏沉。
陳子輕夠到床頭櫃底下的暖水瓶搖了搖,裡麵還剩一些水,倒出來後發現水是涼的,他也不介意,直接就把水倒進瓷缸裡喝了兩口。
清涼的水順著喉嚨滑下去,涼到了心裡。
陳子輕隻覺整個人清醒了不少,神經末梢也跟著放鬆了一些。
可當陳子輕放下瓷缸,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櫃子上的手表時,他愣住了,表盤上的時針指在“2”的位置。
陳子輕疑惑地看了窗戶,雖然拉著窗簾,但透過縫隙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麵。
窗外黑漆漆的,沒有一點星光。
“什麼情況?已經是淩晨兩點了嗎?”
陳子輕有些難以置信,他怎麼一覺睡到了睡到了第二天的淩晨。
房間裡靜悄悄的,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宗懷棠那家夥不知道去哪了。
陳子輕下了床,穿上宗懷棠給他買的新鞋子站起來,他把床被鋪好疊起來,走到窗邊一把拉開了窗簾。
……
看著玻璃窗戶,陳子輕全身瞬間冰凍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他瞳孔驟縮嘴唇失去血色,仿佛看見了這個世上最難以想象的恐怖畫麵。
“哢哢!”
窗戶的玻璃因為被擠壓,隱隱發出崩裂聲。
隻見在並不是很大的玻璃窗外,一張張的人臉正密密麻麻地貼在玻璃上,這些人嘴巴張開,要說什麼。
由於人實在太多了,他們爭先恐後,互相推搡著,把窗外徹底擠滿,不留一點空隙。
最讓陳子輕心底發顫的是,這些人全都兩眼瞪大,一齊盯向自己,在這同時,不停有人被擠下去,又有新的人擠上來,他們的臉死死地貼在窗戶上,手腳並用,掙紮著似乎非常渴望進來……
看著這一張張因為擠壓而不斷變形扭曲的臉,這些臉孔陳子輕竟然全都見過,有些更是無比熟悉。
“鐘明、小馬……”
窗外的人臉互相疊壓,不留縫隙地擠壓在一起,連一絲光都照不進來。
陳子輕滿腦子想的都是,都在這,他們都在這裡,他不知道的是,現在其實根本不是淩晨兩點,而是白天的下午兩點。
直到宗懷棠推開了房間,泄進來一地的日光。
陳子輕回頭看看背對門口的宗懷棠,再看看玻璃窗,那裡已經不見一張人臉。
“小馬!”
陳子輕喊馬強強,挨個喊他們的名字,他把嗓子喊啞了,他們一個都沒現身。
好像一切都隻是他的一場夢,他無助地看向宗懷棠。
宗懷棠擁住陳子輕:“不要管。”
陳子輕氣得錘他後背,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對我攤牌?!
湯小光說,你會告訴的隻有我一個人,前提是你願意,我不知道我能待多久。
你的秘密隻是你的秘密,對我已經結束了的任務造不成一絲影響。
所以我並沒有多想知道。
陳子輕無力地想,宗懷棠,你要是猶豫久了,等我走了,那你想說了,可就沒了傾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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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母不了解小兒子房裡發生了什麼,她隻看出小兒子情緒又差了,自已一個人坐在洋槐樹底下捏豆莢,捏得白襯衣上都是粘液。
小兩口吵架了嗎?
宗母沒有去找小兒子,她在家裡四處走動。
踩著梯子坐到牆頭的陳子輕看到這一幕,猜老人是在找他,想跟他交流,他下去沒踩梯子,直接就往下蹦。
樹底下的宗懷棠霎時就站了起來。
陳子輕看也不看宗懷棠,垂著頭走了。他去書房,故意把門關上打開,再關上。
宗母聞聲進來,喚小貓似的:“小兒媳?”
這個稱呼讓陳子輕臉一黑,他沒說什麼,隻是走到擺著文房四寶的書桌前,拿毛筆在紙上寫。
宗母見毛筆自己動了起來,隨後紙上就出現了字跡。她克服恐懼抱著欣賞的態度打量。
“……”
字有些醜。
簡單的字都能寫錯,畫叉畫得很熟練,好像握筆的姿勢也不正確。
這一分神,宗母就不發毛了,她拿出最大的善意:“姑娘,不好意思,我早就知道你來我家了,現在才肯接受你。”
陳子輕沒糾正自己的性彆,他本來是要寫自我介紹的,腦子一抽就寫了一首詩歌,真是丟臉。
幸好他是魂魄,宗懷棠的媽媽見不到他的窘迫。
陳子輕在紙上回應:阿姨好。
宗母擠出笑容:“阿姨看不見你,想來你是長得比院子裡那洋槐花還要好看,你來了,懷棠高興。”
有了開場白,後麵的話就輕鬆起來了。
宗母問他們是不是鬨了矛盾,陳子輕寫:是的。
“床頭吵架床尾和。”宗母很有經驗地說,“吵吵架能促進感情,但是不要過夜,過夜就不好了。”
陳子輕驚訝老人沒有問吵架的原因,本來他還發愁怎麼編造一個。
老人也沒叫他讓個步,哄一哄自己的小兒子。
宗母和陳子輕聊了一頁紙,試探地說:“小兒媳,你會不會走啊,彆走了啊,我給你點香燭,多少都給你點,讓我小兒子守著你吧。”
管不了小兒子的精氣會不會被吸走了,沒了小兒媳,他又會變成之前那樣,隨便哪個普通的日子都有可能離開人世。
書房寂靜無聲。
片刻後,寫滿的紙被翻了過來,印著墨跡的紙上出現了三個字:對不起。
“要走啊。”
宗母急了:“那你來了,又要走,懷棠受不住的,他那個身體那個精神,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陳子輕放下了毛筆,他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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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母這一主動交流導致的結果是,不止她小兒子情緒萎靡,小兒媳也萎了。
陳子輕不跟宗懷棠說話了。
宗懷棠說他冷暴力,見他不理自己就背過身去踢牆角,把那塊地兒都給踢禿嚕皮了。
陳子輕蒙著被子睡覺,實際上毫無睡意。
宗懷棠還在神經質地踢牆。
陳子輕掀開被子跟宗懷棠吵了一通,吵完才驚覺原來自己對他有那麼多的怨氣,平時藏在心底都沒發現。
房裡被死寂籠罩住了。
宗懷棠低著頭站在牆角,他泛白的唇拉成一條冷冽的直線,神情難辨,周身氣流凝固成冰。
陳子輕偷瞄他一眼,又偷瞄一眼:“到床上來睡覺。”
宗懷棠上床上得那叫一個利索,不知等了多久,但他嘴硬,他嗓音悶啞道:“我上來不代表我就服軟了。”
掀被子鑽進被窩時還說:“關於你給我按的那些罪名,我有辯解的權利。”
陳子輕清完了心底的角角落落,從鬼魂堆裡爬出來的靈魂得到了洗禮,語態都溫柔了起來:“那你辯解嘛。”
宗懷棠半天沒響動。
陳子輕剛一轉眼,他就壓上來:“你突然這麼溫柔,是不是要走了?”
“是不是?”宗懷棠神情可怕,後槽牙都在打顫。
陳子輕趕緊搖頭。
宗懷棠的眼裡依舊布滿陰霾:“那你為什麼要對我溫柔?”
陳子輕:“……”
怎麼說得好像他平時態度很差似的,如果他沒記錯,前期他都是湊上去討好的吧。
雖然是對著那個時空的宗技術,但不都是一個人嗎。
宗懷棠不在“是不是要走”這上麵鑽洞了,他不說話,隻是壓著陳子輕躺了好幾分鐘,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子輕呼吸困難胸口疼,他扯住宗懷棠背上的襯衣,正要把人拽下去,有柔軟的觸感印在他耳廓上,伴隨一聲低問:“輕輕,你怕疼嗎?”
幾乎是宗懷棠才問出聲,陳子輕就警惕起來:“誰不怕疼啊,誰不怕疼?”
宗懷棠被他的反應逗笑,翻身把他抱到自己身上,笑得整個身子都在抖:“隨口問你一句,看把你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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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話題不了了之,陳子輕開始躲著宗懷棠,不把後背對著他,總感覺涼颼颼的。
沒過兩天,宗懷棠邀功般跟他說:“我讓我媽去走親戚了。她要到傍晚才回來,我們有一天的時間。”
陳子輕東張西望。
宗懷棠捉住他的手腕,不讓他溜:“周圍也沒鄰居。”
陳子輕身上發熱:“你哥不在家?”
“我哥他,”宗懷棠一頓,“你這要是也介意,那我們就去地窖。”
陳子輕反抗道:“我不去。”
宗懷棠弓著腰握住他的雙手捧在自己的麵頰兩側,宛如在虔誠地祈禱佛祖庇佑。
“我想要你,在那裡顧慮太多沒有要成,這裡我找不到不要你的理由了,輕輕。”
陳子輕靜默了下來。
都是要走的人了,按理說,糾纏得越少越好。
他就不該住在宗懷棠的家裡。
可是他在宿舍眨個眼就出現在了宗懷棠的房間,沒給他選擇落腳地的機會,後來他上街了,不回來倒是可以。
可他趕回來的時候,宗懷棠已經要跳井了……
陳子輕久久沒有回答,宗懷棠的耐心流失得所剩無幾,他偏要裝出耐心十足的樣子,裝得脖頸鼓出隱忍的青筋。
“你慢慢想,我不急,我隻想你知道我對你的渴望,我們是愛人關係,你應該完整地屬於我,我同樣也完整地屬於你。”
宗懷棠咬他的指尖,親他的手心:“你就不想要我?”
陳子輕的視線飄到他喉結的小痣上麵。
“你處心積慮勾引到我了。”宗懷棠握著他的手,解開自己的白襯衣領扣,“是時候驗收成果了,還等什麼。”
陳子輕把眼一閉:“你會嗎?”
說著就掰手指告訴他要做哪些準備,要多少東西。
宗懷棠越聽,臉色越難看,聽到最後那臉色已經沒法看了,他倏地想到什麼,緊繃的下顎線條舒展開來。
“你為什麼懂這麼多?”
“我忘了,你來的地方跟這裡不一樣,你有學習的途徑。”
“既然你很懂,那就靠你指揮了。”
宗懷棠一條腿瘸著,照樣能把一個成年人扛到肩上:“地窖臟,還是在房裡吧,我把門窗關上。”
陳子輕被他扛著走,兩條腿在他身後亂蹬:“小馬他們都在你身邊,你跟我睡覺,現場直播啊!”
宗懷棠沒聽過直播這種說法,能猜出個大概意思,他體內流竄的燥熱滯了下,像受到了無形的阻擋。
陳子輕趁熱打鐵:“你讓他們走。”
宗懷棠把他放了下來。
“你不能讓他們回到那個時空去?”陳子輕揪著男人的襯衣領子,“你能的吧,宗懷棠。”
宗懷棠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輕,我的頭很疼。”
“你自己玩一會,就在院子裡玩,不要到外頭去。”宗懷棠高大的身形一下變得頹廢起來,他徑自回了房間。
陳子輕跟進去:“我現在看不到了,但我能感覺到他們都在,線都在走,字也還在動,難道他們能兩個時空穿梭,隻是沒有相關的……”
“砰——”
瓷缸被宗懷棠砸過來,掉在了他後麵的牆上。
陳子輕抖著手指宗懷棠:“你往哪砸呢,宗懷棠,你是不是要砸我頭上?”
宗懷棠:“……”
他無奈地笑出聲:“我瘋了嗎,我砸你頭上。”
陳子輕說:“你現在還不夠瘋?”
宗懷棠避開他的眼神,苦笑道:“不會砸你頭上的,真要砸,也是砸我自己頭上,我哪舍得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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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冷戰了。
宗母一把年紀了,舊愁沒撫平又多了新愁,她想了又想,乾脆讓小兩口去趕集。
到了趕集前一天,宗懷棠主動示好,就是不提那些鬼魂的事。
陳子輕也不逼迫了,反正他的態度已經擺出來了,他要看宗懷棠能忍到什麼時候。
沒想到宗懷棠示好沒多久就給他開了一個罐頭,對他說:“等清明,我都告訴你。”
陳子輕吃著宗懷棠喂過來的罐頭,非要清明嗎?今年的清明早就已經過去了,明年清明的話,他不一定能待到那時候。
隻能看運氣了。
院子裡響起宗母的提醒:“懷棠,你早點,你們睡,明天趕集要起大早,睡晚了起不來。”
“知道了。”宗懷棠道,“我們等會就睡。”
“那罐頭,睡覺前儘量不好吃,太甜了,對牙齒……”宗母閉上嘴巴,這點小事有什麼好說的,多煩人,她也不願意做招兒媳煩的婆婆。
陳子輕其實是聽到了點的,可罐頭太好吃了,宗懷棠又一口接一口地喂到他嘴裡,他就沒有去顧慮他的牙齒了,大不了吃完刷個牙。
宗懷棠喂完最後一塊,讓他把汁喝了,親親他甜絲絲的嘴唇。
原本隻想親一口的,結果從椅子上親到了床上。
陳子輕把人一推,刷牙去了,他渾身上下絲毫不見情動的痕跡,堅守陣地絕不放鬆戒備。
宗懷棠手腳大張著癱在床上,他粗喘了會,眯起眼,麵無表情地盯著牆壁上縱橫交錯的線條。
“宗懷棠,明天幾點出發?”陳子輕蹲在房門口刷著牙問。
“天不亮就走。”宗懷棠說,“到時你困了也沒事,我抱著你。”
陳子輕吐掉牙膏沫,他多大的人了,怎麼可能讓人抱著走大路,再困也不可能。
哪知還真就被抱著去趕集了。
宗懷棠非要抱,他臉紅脖子粗地使勁掙脫了幾次,筋疲力儘地隨著對方去了。
集市上熱鬨無比,大人買東西也賣東西,小孩蹦跳玩鬨。
陳子輕從宗懷棠懷裡下來,他穿著一身才做的新衣服走在人群裡,看什麼都新鮮。
時髦的女同誌燙鋼絲發,戴大耳圈,衣服的肩膀部位墊得高高的,像裡麵支了個撐子。
時髦的男同誌戴hama鏡,穿喇叭褲,穿港褲,上身衣服短,顯得腿特長。
勉強能過雙人的走道周圍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宗懷棠陪在陳子輕身邊,他不經意間發現了什麼,一把摟住了陳子輕的腰:“我們去買一樣東西。”
陳子輕不知道宗懷棠要買什麼,那麼急迫,他猜了幾樣,真相跟他猜的差了十萬八千裡。
宗懷棠買的是一個——大紅色的手工絹花。
買完就拉著陳子輕去了集市後麵的橋上。四下無人,他把絹花整理整理,遞給陳子輕:“你戴上。”
“隻有我看得到,你戴給我看。”
陳子輕愕然:“我不戴。”
宗懷棠懶洋洋地笑道:“新娘子都戴這個。”
陳子輕垂眼看腳上的新鞋:“那我更不能戴了,我又不是新娘子。”
宗懷棠的語氣逐漸下沉:“你是我對象。”
五個字,從肺腑拉扯出來的,泛著血腥,燙得人心慌。
陳子輕咽了口唾沫:“我是男的。”
宗懷棠俯視著著他,把他的緊張不安收進眼底,忽而就緩慢地笑了起來。
“那我是你的新娘子。”宗懷棠在他抬頭看過來時說,“行不行?”
無所謂,不在這上麵糾結,隻要是他,怎麼都好。
陳子輕拿過絹花瞧瞧,後麵是個夾子,能夾在頭發上麵,他把絹花戴到男人頭上,又拿下來塞到對方手上,把頭伸過去。
宗懷棠的氣息粗重了起來,他笨拙地給陳子輕夾上絹花。
陳子輕對上宗懷棠沉溺在幸福中的目光,背脊過電似的不舒服,他想,快點走吧,他想去下一個世界了。
鐘明小馬那群鬼魂何去何從,宗懷棠怎麼才能恢複正常他都管不了了。
他想走了,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有點歪了,我給你重新戴一下。”宗懷棠取下絹花,專心地調整著角度去給他戴,仿佛是在婚禮現場,手上拿的不是絹花,而是戒指。
“我看看這樣是不是正的。”宗懷棠捧著陳子輕的腦袋看了又看,眼裡含著能讓人沉醉的深情笑意,“是正的,好了,新娘子。”
陳子輕坐到橋墩上麵,望著宗懷棠不說話。
宗懷棠半蹲著看他,大手攏住他的臉,拇指抹上他眼角:“我家輕輕又掉珍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