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因為睡太晚,生物鐘響了都醒不過來,腦子昏昏沉沉,他閉著眼睛艱難呼吸,感覺自己被當成妖物綁起來架在柴火堆上。
渾身被束著血液不循環,要被燒死了。
陳子輕下沉的意識被求生欲拉扯上來,他不太清醒地轉了轉臉,轉到右邊的時候碰到了什麼阻礙物,硬邦邦毛茸茸,眯眼看時整個人愣住了。
空調被堆在他們腰上,遲簾長手長腳地箍著他,腦袋埋在他脖子裡,發頂挨著他的臉,氣息打在他鎖骨上麵。
“怪不得我會熱。”陳子輕嘀咕,“我記得睡前隔了至少三個拳頭,怎麼過來的。”
少年在熟睡,眼睫落下剪影,沒了醒時的輕狂傲慢,顯得乖。
陳子輕小心翼翼把一隻手從他的胳膊下拿出來,伸出一根食指,用指尖輕輕撥弄他睫毛:“這麼長,能放火柴了。”
“遲簾,我要起來了。”陳子輕在他耳邊說。
沒反應。
陳子輕握住橫在自己胸前的那隻左手,捏了捏白淨的指關節:“我真的要起來了。”
還是沒反應。
陳子輕仰臉對著天花板,嘴唇小幅度地蠕動,背起了物理的各章節公式。
學霸不會死背,看一眼就懂,懂了就會用。
原主要是不進一中,進的是普通甚至水平偏下的高中,他也不至於會那麼強烈的感知到,遲簾在內的班裡學生比他的思維能力高多少,簡直是鴻溝。
陳子輕背了會公式,扭頭去看窗戶,簾子沒拉,花園裡披著一層朦朧日光。
遲簾給他製定的學習計劃表裡有寫,他每天早上都要在出門上學前看一篇文學,不準他背,隻要他看。
他再不起來就來不及了。
陳子輕一點點將自己掙脫出遲簾的緊箍,氣喘籲籲地爬起來,給他把空調被蓋好,摸了下他微亂的碎發,下床去洗漱。
就在陳子輕轉身背對床的時候,床上的遲簾眼瞼開始顫動,他早就醒了,他裝睡。
因為自己投懷送抱在先,他都沒那個臉批評指責調戲他的人。
遲簾慢慢把空調被拉過頭頂,今天不去學校了,請假,必須請假。
理由是什麼?
請假為什麼要有理由,沒理由不行嗎?
遲簾聽到若有似無的腳步聲,他立即調整狀態,一動不動。
空調被從他身上掀開,他的眼皮上一涼,那涼意瞬息間鑽入他毛孔,往四周擴散融進他的血管裡,又在極快的時間凝聚在他大腦,絞殺了他生理上的疲倦跟困感。
遲簾不受空地地睜開眼睛,琉璃似的瞳孔裡印著把他拉入彎道上的人,他眉目如畫卷,人形玩偶一般躺著。
陳子輕在他另一邊眼皮上也抹了點水:“現在醒了吧。”
遲簾終於回了神,他爬起來站在床上,腳踩著被單,居高臨下地發火:“顧知之!”
陳子輕飛快給他看手機上的時間:“不要生氣了,還要上學呢。”
遲簾哼了聲,無所謂道:“我就算不去也沒關係。”
“那我怎麼辦,我一個人去學校上課會害怕的。”陳子輕說,“我想哥哥你陪我。”
遲簾臉一扭:“你離了我就不能活。”
他以為這個人會粘不拉幾地說“是啊”,沒曾向聽到的卻是一句彆的話——
“能活,隻是會活的不快樂。”陳子輕說。
這是真話,每個字都是真情實意,沒有抖機靈說笑的成分在裡麵。
人既怕又想和認真的人相處,聽真話,觸碰真摯的情感。
尤其是年少時期,根本招架不住,兵敗如山倒。
遲簾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被羽毛掃過,癢癢的,他撈起空調被搭在自己腦袋上麵,整個人躲了進去。
陳子輕戳了戳被子裡的少年:“你要在裡麵乾什麼?”
遲簾悶聲悶氣:“做法求老天爺把你帶走。”
陳子輕的手機上來了兩條微信,是班裡那兩個男生給他發的每日茶語,兩人同一時間發的,私下八成有在一起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他挨個查收茶語確認數量:“我跟老天爺走了,可就沒顧知之了。”
遲簾不屑地嗬笑:“怎麼沒有,你以為你的名字多稀有,我百度一搜就是一堆。”
陳子輕回那兩個男生“OK”的表情,他告訴遲簾:“彆的顧知之都不是我,我就隻有一個。”
被子裡沒了聲音。
好半晌,傳出遲簾惱怒的吼聲:“不求了!”
……
吃早飯的時候,遲簾去右邊季家找季易燃,他說孟一堃發的那視頻裡有鬼影。
季易燃停下摸牧羊犬的動作,皺眉抬眸:“鬼影?”
“嗯,隻有我看到了。”遲簾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自己,“一共出現了兩次,第一次是在病房的窗邊,第二次要對我貼臉開大。”
他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低罵了聲:“操。”
接著又補充信息:“是個女的,彆的一律沒看清,虛掉了。”
“就這樣,你查去吧。”遲簾擺著手出了香薰彌漫的客廳,他穿過花園時發現季易燃的父親季常林在澆花,久居高位的中年人有著森森威嚴,大概是年輕時通過兄弟相殘爬上來沾了血腥,位子坐穩後就開始講究風水布局,挺迷信。
遲簾回到家才消去那股壓迫感。
季家家規籠罩的陰影是他們幾家裡最大的,絕對的壓製。
謝浮的人生自由活動的空間最大,再是孟一堃,遲簾自己,季易燃墊底,他最沒有自由。
籃球是季易燃的唯一一次忤逆,差點把命丟了,他不會再有選擇的機會。
季易燃說他不談女朋友,不會有,從某個層麵上來說,他說的沒差。他隻會有聯姻的妻子。
遲簾不同情發小,因為同情沒用,他們這種享受父母帶來的高物質出身,必然會被剝奪走一些東西,隻能自我強大起來,才能找到時機謀一謀自己想要的。
餐桌前的動靜將遲簾拉回現實,他帶著從季家沾染的香薰衝過去:“顧知之,你把腸粉全吃了,一點都沒給我留?”
陳子輕站在椅子邊夾玉米蝦餃吃,燙得直蹦跳。
“你是餓死鬼投胎嗎,燙死你算了。” 遲簾快速拿起水杯,一點都不柔情蜜意地往他嘴邊一兌,氣洶洶道,“快喝!”
陳子輕喝了好幾口水,他眼淚汪汪,伸著舌頭喘氣。
舌尖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
遲簾壓著嗓子抽了口氣,他捂緊眼前人的嘴逼近:“阿姨還沒走你就招我,瘋了吧你!”
陳子輕:“……”誰敢招早上的高中生。
他唔唔幾聲,扒開遲簾的手說話:“腸粉在鍋裡,我怕涼了,你吃了腸胃不舒服,給你熱著呢。”
遲簾剛咽下他喝剩的水,麵色一陣黑一陣紅,下意識頂了一句:“那你不早說,偏要讓我誤會你,對你產生內疚。”
陳子輕夾了個蝦餃,吹吹,放進遲簾的餐盤裡:“你內疚了嗎?”
“做夢。”遲簾坐到他的椅子上吃早餐。
廚房裡是阿姨在收拾的聲響,餐廳是兩個少年天南地北的閒扯聲,一個吃完了在等另一個,他們要一起去上學,司機在門口等。
此時六點剛過,住校的高三生陸續起床,帶著眼屎和雞窩頭,以及比厲鬼還大的怨氣去操場集合做操。
走讀生差不多也都離開了被窩,是個沒法踏實睡懶覺的階段,在床上賴一會就心慌冒冷汗。
遲簾不,他經常賴床,卡點去學校都算勤快的了,新學期他卻越起越早,學生會每天在大門口執勤,要是哪天會長謝浮親自上,看到他指不定多震驚。
旁邊人不跟他扯了,開始麵向牆壁,大聲背起了英語例文。
他放慢咀嚼的頻率聽了會,高三的所有學科裡,這家夥的英語最好,其次是語文。
背誦聲停了,遲簾才開口:“顧知之。”
“啊。”
遲簾拿起桌前的白色濕毛巾擦嘴,將在心裡擱置了幾天的問題甩了出來:“你英語的發音是怎麼學來的?”
陳子輕的手在虛空拚寫單詞:“沒學。”
“沒學?你當我是白癡嗎。”遲簾側身對著他,黑漆漆的眼裡射出逼人的目光,“個彆單詞的發音接近當地人,你在國外生活過?”而且不是短時間,是定居。
陳子輕忘了單詞怎麼拚了,他站在原地發了會呆,搖搖頭:“沒啊。”
遲簾盯著不看他眼睛的人:“顧知之,你心虛。”
“我沒心虛。”陳子輕搓著手指抬頭,不躲不閃地直視他的眼睛,迎接他的審視與質疑,“你想想,以我的家庭經濟情況,我可能有出過國的經曆嗎?”
遲簾抿直唇角上下打量他,不可能有。
那就是,音準上的天賦。
遲簾無聲地咧咧嘴,他明年要留學,顧知之剛好英語學得輕快,這麼巧。
沒個三五輩子都湊不來的巧合, 看樣子顧知之要見證他進大學繼續當校草, 進職場當霸總,老了當功成名就的帥大叔。
遲家的車開出彆墅區的時候碰到了季家的車,兩方司機都是老熟人,他們停車降車窗打招呼。
你先。
你先吧。
還是你先好了。
路明明寬得很,非要寒暄一番。
季家小少爺不在意這種小事,遲家小少爺要罵,對象抓住他書包帶子,小聲說他好帥,他的注意力頓時就收了回來。
這個蠢貨,司機是他爸的人,他們隻要在車裡稍微吹出點粉色泡泡,司機就會彙報給他爸。
他爸不上皮帶,他爸會裝監控安排私家偵探,證據確鑿就直接把他踢到國外。
遲簾將擋板升了上去,隔開了司機的視線。
“彆總是犯花癡。”遲簾把書包帶子從陳子輕手中抽出來,攥著他不老實的手。
陳子輕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遲簾惡狠狠地說:“越不讓,你還越來勁。”
“你今晚繼續跟我睡嗎?”陳子輕煽情地和他耳語。
遲簾的理智軍團瞬間橫衝直撞人仰馬翻,全身熱騰騰,他迅速扯過書包丟在腿上,把腦袋偏向車窗:“老子沒法跟彆人睡一張床。”
陳子輕看少年朦朦朧朧的側臉:“你睡得挺好的啊。”
遲簾下意識把腦袋偏回去,指著自己的黑眼圈問:“那我這是什麼?”
陳子輕說:“是你怕鬼的證據。”
遲簾:“……”
“我就知道你會笑我膽小。”他拱起背,誇張地發出低哽,看起來委屈死了。
陳子輕熟練地哄著:“沒有,我怎麼會笑你呢,我也膽小,真的,你彆生氣,你一生氣我就……”
嗡嗡震動攔截了他的話聲,他頓了一秒,校服褲下的麻稈腿碰碰遲簾:“你手機響了。”
遲簾秒出戲,他從校服外套的口袋裡摸出手機接電話,這時車也啟動了,陳子輕隨著“慣性”靠在他身上,被他拐了下,沒拐開。
“奶奶。”遲簾一半身子僵硬。
遲奶奶搶了家裡廚子的活遛彎去買菜,她走在馬路邊,腿腳還算輕便:“孫兒,你什麼時候再小知之到奶奶這來玩?”
遲簾肩頭一沉,他話都不自然了:“周末。”
遲奶奶慈愛地問道:“學習壓力大嗎?”
遲簾要推肩頭的腦袋,手放上去的時候卻沒做出推的動作,就放著,他說:“我沒壓力。”
遲奶奶說:“我沒問你,我問的是小知之。”
遲簾麵部一黑,他把手機舉在陳子輕耳邊:“我奶奶問你學習壓力大不大,你自己說。”
陳子輕坐起來點,清了清嗓子,溫聲說:“奶奶早上好,嗯,是的,我已經適應了新學校的環境,新朋友?沒有欸,沒關係的,我是去學知識的,不是去交友的,而且遲同學的發小我都有接觸,蠻好的,都是好學生,學習這塊嗎?遲同學有幫我補課。”
緊跟著就接了個尾巴:“不過我基本是自己學,不會耽誤遲同學時間的。”
遲奶奶佯怒:“傻孩子,他作業都在學校做,放學就玩了,能耽誤什麼時間,你就多找他,免得他去那酒吧玩,高中生喝什麼酒。”
陳子輕沒給上回應,因為他耳朵邊的手機被拿開了。
車裡響著少年對長輩的撒嬌。
“奶奶,我哪喝酒了,我是去聽歌的,‘攬金’跟彆的酒吧不一樣,民間樂隊比較多,水平比網上包裝出來的要強不是一星半點。”
遲簾舒懶地靠著椅背,腿翹起來,書包隨著他的舉動往下滑,被他及時撈住,扔在旁邊:“再說了,一群哥們在一塊兒開個包間打遊戲也是常事,您老人家思想落後,現在的酒吧不直接跟跳舞廝混掛鉤。”
他和奶奶通話,餘光一直在關注身旁人,後來都不知道說的什麼。
奶奶大概是聽出他的走神,叮囑兩句便結束了通話。
遲簾息屏,屏幕上的人臉刺入他眼裡,他差點又把手機砸出去。
操,被自己的臉給嚇到了。
遲簾驚魂未定:“顧知之,你坐近點。”
陳子輕在看生物書,聞言就挪了挪屁股,挨著他坐。
遲簾的目光隱約掠過陳子輕按書頁的手,下一秒就見他把手伸了過來,像是在說,你牽我。
“彆浪。”遲簾打他的手,在他要把手收回去時牽住。
“哥哥,我記不住怎麼辦。”陳子輕頭疼地瞅著眼前的生物課本。
“那就不記隻看,高中三年的全看一遍。”遲簾用兩隻手夾住他的手,玩起了白加黑,“尤其是勾上的部分。”
陳子輕走流程地說:“哥哥你好厲害呀。”
遲簾脆弱得不行:“哥哥一點都不厲害,哥哥隻是喜歡裝逼,哥哥怕鬼怕蟑螂,是個菜比。”
陳子輕:“……”還挺押韻。
他把生物書合上放進書包裡,看一眼擋板才用空著的那隻手撫上遲簾的麵頰。
遲簾三魂六魄都丟了,癡呆似的坐著。
陳子輕摸他的眉毛,他聳動眉頭,摸他的眼睛,他闔眼,指尖摸到他哪兒,他都會給出反應,十分敏感。
遲簾臉紅透了,搞基一定要這麼肉麻嗎?老子受不了。
陳子輕的指尖劃到他領口,幫他把衣領理平整:“年級前十要是菜比,那我是什麼?”
遲簾唇一挑:“你是年級前十那個菜比的家屬。”
“家屬啊,好吧。”陳子輕抓著他短袖下擺湊近,乾淨的氣息撲向他,“要我親親你嗎?”
“不要!”遲簾像嬌羞的小媳婦,從齒間擠出了兩個字。
陳子輕就沒親,他讓遲簾靠在他懷裡。
遲簾高那麼多,靠得很是彆扭難受,卻沒離開,他一會想睡一會又驚醒反複橫跳,神經都要衰弱了,昨晚的視頻給他造成了不可修複的損傷,是他的終身陰影。
希望老季那邊趕快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不管是投胎還是灰飛煙滅,都麻利兒的。
季易燃的學業不緊張,因此才有精力對付隊裡的事,隊友的事。那晚在大邱家看到有人跳樓的女生是他一個隊友的女朋友,不是一中學生,是個社會上的人。
隊友帶他去一家超市,他在那裡見到了那個女生,對方在收銀台上班,樣子憔悴,眼神渙散氣色很差。
他們在超市外麵等了一會,女生抽空出來給他們送水。
“老婆,我隊長想問你個問題。”隊友摟住她的腰,和她站在一起。
“問什麼,是你問過的那個問題嗎?我說了啊,你轉告我的答案不就好了嗎?”
女生的情緒有一點激動,但在可控的範圍內,她摸著臉邊發絲彆到耳後,“季隊長,你問吧。”
季易燃擰開水灌進去一口,比同齡人要凸顯的喉結上下一滾:“跳樓的,是什麼性彆?”
女生的臉上露出“果然又是這個問題”的厭煩抵觸,她考慮到這次問的人是她男朋友的隊長,就給足了麵子,耐心地說:“太快了,我沒有注意到。”
季易燃一語不發,隊友清楚他有多費心多勞累,就替他多問了句:“長頭發短頭發也沒……”
女生的情緒徹底失控,她崩潰地大叫:“都說了沒有注意到了!還要我怎樣啊!是聽不懂人話嗎,到底煩不煩!為什麼都要問我,一個個的全跑來問我,同樣的問題一直問,你們是審犯人嗎,煩不煩煩不煩!”
季易燃漠然地拎著水。
隊友忙安撫女朋友,對他投去抱歉的眼神。
季易燃沒有發怒,他的情感係統像是萎縮發育不良,即便有波動,也隻會表麵化地攤在臉上流於動作中,很難牽動他的心神。
“是不是女的?”季易燃問。
那女生保持著哭叫的動態卻沒發出聲音,她停滯了片刻,如夢初醒般打了個哆嗦:“好像,好像是……”
“是,是是是,就是女的,就是女的!”她緊扣住雙手,重複地念著。
季易燃再問:“衣著,發型,身形之類,能不能提供一個?”
女生白著臉想了想,她用力抓扯著自己的頭發:“彆問了,我不想去回憶,我都強迫自己忘了。”
“不行,我不能不回憶,隻有找到鬼,”那個字她沒發聲,隻用的口型,她顫抖著說,“隻有找到了,我才能睡個好覺,我要瘋了。”
她這樣的精神狀況,依舊知道事情輕重要害。
“我再想想,我努力想想,我好害怕,我不想死,電影裡都是一夥人遇到這種事,從第一個開始,所有人都逃不掉,跟我有什麼關係啊,我連隻螞蟻都不踩,我隻是陪男朋友去參加隊友的生日會,我特地調班去的,嗚嗚……”
季易燃退開點,讓隊友哄女朋友。
“我不是跟你說我隊長在查嗎,他家裡很有錢,還有權,你不知道他爸是誰,我不方便說,是個大人物,他當天也去了,要是真的一個都跑不了,他家裡能不管?他可是獨生子,獨苗苗。”隊友絲毫沒有在隊裡的粗魯嗓門,輕聲細語得很,“隻要他家裡管,我們就不會有事,你彆自己嚇自己,先把鼻涕擦不擦,不怕不怕,真要是跑不掉,不還有我嗎,我陪著你。”
“你陪我有什麼用,我不想死,“女生對著他手裡的紙巾衝鼻涕,猩紅的眼不正常地轉動,“下一個可能就是我了,我看到她了,她會找我的,怎麼辦,我已經沒辦法睡覺了,大蒜糯米鹽,網上搜的我都用了,對了還有童子尿,你,你弄點給我。”
“我,呃……”
“你不是處男了嗎?你他媽連基本的嫁妝都沒有了還想跟我在一起?分手!現在就分手!”
“童子尿隻限於10歲以下的小孩,我都成年了啊老婆。”
“你放屁,沒辦過事的都算童子。”
“我怎麼放屁了,我們隊裡有人想讓大邱喝童子尿驅邪,我隊長就是那麼說的,還能有假嗎,他知識覆蓋麵很廣的,什麼都知道,不信你查查。”
女生立刻掏手機上網搜,發現是自己錯了,她就又回到對鬼魂的恐懼上麵:“我肯定被標記了,隻是我感覺不到。”
潛意識裡懷疑是自己嚇自己,但她不敢信,她堅定電影來源於現實生活,鬼會群攻,不放過一個。
“彆哭了彆哭了,隊長請天師去醫院給大邱做法畫符了,都在想辦法驅不乾淨的東西,現在你的作用非常大,你很關鍵,你是有使命在身上的,我們大家都要指望你,所以我們才總是問你那個問題,你是能推動曆史的主角。主角哪有不苦的,主角哪有狗帶的。”
“……”
季易燃目視前往車水馬龍,生死相依的小情侶不會讓他定容,更不可能生出一絲羨慕向往之情,他麻木冷漠封閉,青春躁動的年紀隻在乎籃球隊。
隊友跟女朋友耳鬢廝磨半天,帶她走到季易燃麵前:“隊長,我老婆儘力了。”
季易燃:“你留下。”
他抬腳就要走,背後猝然響起女生哭啞的聲音:“校服。”
女生像被附身,整個人很呆,眼珠都不轉,呢喃著說:“藍色的。”
直到隊友晃了她一下,她才有知覺。
隊友在她臉上叭叭親了好幾口,激動地對著季易燃說:“隊長,是我們學校的人!”
季易燃求證地看向女生。
女生卻說:“我不確定是不是一中的校服,當時太突然了,我隻是瞥了眼,彆的真的不知道了……”
季易燃去找校長,鬼魂的性彆信息結合大師的透露,那是最近才橫死的女學生,隻要查一查一中學生這學期的出勤情況就會有答案。
學校查了,除去還沒報道的新生,高二高三年級請假的人員名單統計下來,發到了季易燃手機上。
全員正常入學。
學校近期沒有學生死亡,要麼不是一中生,隻是校服和一中相似,要麼是應屆畢業生。季易燃暫時把這個線索放一邊,他通知隊裡開會,在學校的都來了。
大邱出事以來開好幾個會了,有人問:“隊長,有新進展了嗎?”
季易燃道:“沒有。”
大家麵麵相覷,那隊長怎麼又開會。
“我想知道,”季易燃捏著手機,一下一下磕在桌上,“符是誰拿的。”
算上替補一共十人,一雙雙眼睛聚集在他身上,眼裡全都寫著無辜茫然。
七個替補安分乖巧地坐在後麵,三個球員大剌剌地喘著粗氣,他們是從球場那邊過來的,身上熱紅,汗味兒重。
小前鋒抹了把滴汗的刺頭,就是他陪隊長去超市找女朋友聊的事兒,嗓子現在還是啞的:“隊長,大邱那三張符,我們都沒見到過。”
替補裡有附和聲:“是啊,誰會拿那玩意兒。”
大前鋒沉思:“你們什麼時候見隊長無緣無故扯皮,他這麼說,一定是有原因的。”
會議室裡的嘈雜聲沒了,氣氛變得嚴峻緊繃起來。
冷不防地暴起了一聲驚呼:“我草,狼人殺啊!”
季易燃掃了眼興奮的中鋒,對方悻悻地停下手舞足蹈的動作,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
雖然隊長話少,一句還分段,但他是球隊的支柱。
手機磕桌麵的響動一停,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等著他們隊長發話。
然而他們隊長那那片一看就薄情的唇閉在一起,暫時打開的意思。
球館儲物室不對外開放,門是智能的,進出都要識彆認證,隻有隊員,教練,經理,以及保潔能通過。
儲物室門口有監控,季易燃調出來看了,從他把符交給大邱,到他打電話讓中鋒找符送來醫院,在那期間保潔都沒進過儲物室。
教練跟經理進過一次,那次有隊員在場,他們能確定,那兩人沒靠近大邱的櫃子。
這樣一來,隻剩一種可能。
季易燃逐一觀察在場的十一人,女鬼的學生身份斷了,就換到符這條線上走。他和他們坐在會議室裡,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大家都是普文普理生,而非特長生,他們愛好籃球,加入了校隊,這個下午他們課沒上,也沒訓練,一直乾耗著。
季易燃坐在椅子上,沒有任何小動作,誰都能看出他的怒氣在不斷增長。他沒掀桌砸東西大發雷霆,隻是將雙手十指交叉著抵在唇邊,張口咬住食指關節,眉頭下壓出暴風驟雨降至的暗影。
“大邱會死。”
“那晚去他家的其他人,都會遭殃。”
季易燃說出兩句話,第一句是大邱的最壞走向,第二句無從考證,純屬是他嘴上一說。
會議室裡的空氣驟然像被抽空,緊隨而來的是缺氧的粗喘,血氣方剛的少年們失了理性,不僅是因為他們自己,也因為他們當時一同帶去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
“符到底是哪個孫子拿的!”心疼女朋友的小前鋒拍桌子,“為了玩,還是他媽也跟大邱一樣中邪了,或者是為了自保把臟東西轉移到大邱身上,能不能自覺點,小爺我要是被害死了,我做鬼都會報複回來,而且是,”他啐一口,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誅九族,全殺。”
這樣失心瘋的威脅也沒用,依然沒人站出來。
“都不承認,那就發毒誓。”中鋒把椅子往後一滑,按著腿站起身,“我先來。”
他豎起四根手指,嚴肅得好似是在進行入黨宣言:“我要是拿了符,將來我兒子是隔壁老王的,女兒是隔壁老張的。”
眾人:“……”
挨個發毒誓,慢慢就剩幾個人沒發了,季易燃捕捉到其中一個替補在抖,不知道是才開始抖,還是抖了有一會了,現在幅度大了點。他鬆開齒間的食指關節:“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