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人而異。”護士忙裡偷閒地和他聊兩句,“腺體的品質要求越高,風險越大。”
“他為什麼要那麼高的腺體,”陳子輕更茫然了,“普通人過日子,一般般的腺體不就可以了嗎?”
護士感慨:“死者原來的級彆高,人工的就不能低,否則排斥這項就能讓人折磨死。”
陳子輕明白了個七七八八,那沈文君呢?他問道:“不可以用原來的信息素模擬出人工腺體,再安裝嗎?”
“太考驗技術,世界上能做這項手術的不超過三個人,”護士壓低聲音,“普通人負擔不起,也沒那機會。”
陳子輕:“……是哦。”
餘光瞥到蹲在地上玩小汽車的孩子,他撓撓頭發,猶豫著走了過去。
半個多小時後,一個Alpha帶
著一身油漆味現身。他是死者的前夫,帶走了自己的兒L子。
“不能把孩子給那個Alpha,”陳子輕拍打楚未年的胳膊,“他眼角炸開花了,顴骨內收,一看就是家|暴臉。”
楚未年低頭湊近:“你還會看麵相?”
陳子輕這才發現楚未年顴骨的發紅,他那一下揮得不輕。
“反正也不關我們的事,人各有命,還是彆管了。”陳子輕自言自語著去電梯那邊。
楚未年卻是破天荒地管了,他叫人聯係到Omega的父母,通知他們死訊,並叫他們把外孫帶回去照顧。
他們起先不肯要撫養權,因為兒L子當年怎麼都不聽勸,非要嫁給那Alpha去國外定居。
就那麼跟家裡不再往來。
外孫有那麼個拋妻棄子的Alpha父親,基因不好。
後來不知怎麼改變了主意,按照楚未年提供的地址去找外孫。
楚未年開車回去,就今晚的事情,他以前不會插手,如今他的性情變了,傷春悲秋上了,最近才見過麵的人成了一具屍體,人世無常得很。
生命太脆弱,無論多鮮活,說走就走了。
陳子輕在和虞平舟發訊息,他出差了,周衍明也出差了,還挺突然。
旁邊忽地響起聲音:“你喜歡小孩。”
陳子輕想都沒想:“不喜歡。”
楚未年說:“不喜歡你給他變魔術,給他講故事?”
陳子輕來一句:“無聊沒事乾。”
楚未年心頭冷笑,換個人問,就不是這答案了吧。
車裡氣氛壓抑,陳子輕沒看楚未年,他進了“君盟”,發現相冊有更新。
有個盟友是大家族的旁係,他靠關係看見了身在國外的男神。
照片上的沈文君跟媒體報道的樣子不太相同,是生活照,他瘦了很多,整個人都顯得蕭條,像入暮。
沈文君這塊玉的色澤不再溫潤,看著就寒涼。
陳子輕在君盟潛水翻了翻聊天記錄,都在追憶往事,沈文君是個還沒死就讓粉絲們懷念上了的男神。他把手機收起來:“人工腺體原來這麼凶險啊……”
小未婚妻十分慢半拍,醫院的後續感受,現在才給。
楚未年道:“手術就沒有百分百安全的。”
想到同樣做了這個手術的文君,他皺了下埋頭,打算過兩天飛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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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楚未年從國外回來,小未婚妻人已經不在長陵,他去了孝培。
不是回去看母親,而是為了他的扶水哥哥。
楚未年把車開進老小區,停在一棟樓底下,他吃掉精心給小未婚妻捎帶的甜點,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起了車喇叭
這很擾民。
陳子輕聽到了車喇叭聲就去陽台往下看,視野裡的那輛車有些眼熟,他給楚未年打電話,那家夥不接,他隻好下去。
楚未年沒從車裡下來,他降下車窗:“你還
要在那畸形的Alpha家裡待多久?”
陳子輕答非所問:“他爺爺走了,我陪陪他。”
前幾天,江扶水給他打電話,語氣瀕臨崩潰,喉嚨裡帶哽咽地說,爺爺快不行了。
陳子輕趕去孝培,見了老爺子最後一麵。
楚未年把少年的走神當成是悲傷過度:“真該讓你哥看看你。”
陳子輕抿抿嘴:“我哥知道,我和他說了。”
楚未年哧笑:“你哥可真慣著你。”
話裡有話,陰陽怪氣。
陳子輕搓了搓疲憊的臉,江扶水跟其他幾個搶來的目標不同,他涉及到支線任務二。
任務內容是——讓江扶水回到上一世的航線,做腺體移植領域最年輕的權威,走到上一世的終點。
江扶水的人生必須歸位。
怎麼能讓他被親人的離世打垮意誌呢。
陳子輕轉身回樓道裡,江扶水這個時候消沉萎靡,他得在邊上照看,給出鼓勵。
當然,也就這樣了,彆的不可能給了,彆的都是與平舟的。
陳子輕沒回頭地說:“未年哥哥,你彆再按喇叭,不然我就……”
楚未年涼薄地笑笑,就怎樣,告訴哥哥,取消婚約,不管他死活,再也不來往四連招。
哪知小未婚妻說:“我就報警,讓警察來抓你!”
楚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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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扶水不吃不喝,陳子輕沒辦法,隻能給他把還沒走遠的爺爺鬼魂招出來,以及一直等候的奶奶。
在兩個老人鬼魂的安撫下,江扶水才挺了過來,開始接受他在這世上已經沒了至親的現實。
墓園寂冷。
陳子輕陪江扶水送走了江爺爺,就去見原主的母親,他把視線準備好的花放在墓碑前麵。
楚未年跟江扶水在他一左一右。
二人都在看墓碑上的女Omega,心裡不知有沒有在想什麼。
楚未年是敘舊,畢竟曾經有過接觸。
而江扶水儘管曾經跟墓裡的人做過鄰居,卻沒打交道,這是初次見麵,他應該做個自我介紹。
可他怎麼介紹?
阿姨你好,我是析木的哥哥。
我是他朋友。
當年我給過他一塊麵包,他長大後還給我的,比我給他的要超過千百倍。
阿姨,我爺爺去了地下,他要是在您麵前說了什麼,您彆見怪。
他老人家很喜歡您兒L子,想給他做兒L媳。
屬於是白日做夢了。
江扶水突然就哭出了聲,旁邊的楚未年:“……”
他淚點高,很難哭,更彆說哭成這樣子,可江扶水在他未來丈母娘墓前這麼哭,他一滴淚不掉說不過去。
於是楚未年就把這段時間的憋屈窩囊逐幀咀嚼了一番,比什麼眼藥水辣椒油都管用。
陳子輕扭頭的時候,楚未年眼眶通紅,靜靜掉了兩滴眼
淚。
而江扶水已經變成聲嘶力竭的痛哭流涕。
陳子輕看到這情況,他就把嘴一扁,也哭了起來。
三人各哭各的,哭累了就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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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迎著小雪花回上星府,出乎意料的是,本該在國外的虞華章坐在客廳,跟吳叔說什麼。
“爸爸!”陳子輕大叫。你怎麼回來了啊,乾什麼啊,在國外待著唄,真的是。
虞華章酸楚地看著奔向他的小兒L子:“慢點跑。”
陳子輕刹住車,沒有一頭撲進他懷裡。
“木木跟我生分了。”虞華章傷心地揉了揉他的發頂,一把將他抱起來,“讓爸爸看看你瘦沒瘦。”
陳子輕掙紮著下來:“我長大了,你不能這麼抱我。”不然你親兒L子就要吃飛醋。
虞華章失笑:“好,好,好。”
連說三次,不知道是個什麼意味。
吃飯的時候,虞華章頻頻給小兒L子夾菜,自己不怎麼吃,就看著他吃。
陳子輕感覺虞華章老了,明明身強體壯,卻從裡到外散發出了一股子灰撲撲的氣息。
像明星,有作品有獎,就是紅氣養人。
普通人的話,要判斷得不得誌,過得如不如意,臉上的肌肉走向就能看得出來。
虞華章跟個老頭兒L似的。
“爸爸,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陳子輕問道。
虞華章說:“你哥出差了,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就回來陪你。”
陳子輕皺皺鼻子:“我哪是一個人在家,我要上學的。”
瞥見中年Alpha眼神落寞,陳子輕綻開笑臉:”不過有爸爸在,我當然高興啊。”
虞華章笑起來:“吃吧,多吃點。”
陳子輕說起虞平舟出差的事,這兩天對付很忙,都不怎麼回他訊息,他一抬眼,發覺虞華章的表情一閃而過不對勁。
“不是出差對嗎?”
陳子輕猛然站起來,他快步走到虞華章身邊:“爸爸,你跟我說實話,彆瞞著我。”
虞華章說:“我瞞著你什麼,木木,你不要胡思亂想。”
陳子輕打給虞平舟,那頭傳來他熟悉的聲音:“析木,什麼事?”
他有了個猜測:“這是不是智能的?”
虞華章無奈至極:“我就說你早晚會發現。”
陳子輕看著這個演技還沒他好的中年Alpha,故意露出破綻被他發現,拆兒L子台呢。
幾個瞬息後,他聽見對方說:“你哥的心臟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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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島嶼上風和日麗。
陳子輕頭上的帽子被風吹掉,在半空中飄飛向大海的方向,被一隻手抓住了。
虞華章將帽子戴回他頭上,給他係上繩子,帶他往島上走。
好一番程序走下來,陳子輕才見到了“在外地出差”的虞董,他躺在白色長艙裡,陷入沉
睡。
陳子輕的耳邊是團隊負責人的講述。
已經經過了第一輪的修複。
按理說,本該在幾天前就進行,隻是董事長一再拖延。
陳子輕知道為什麼拖延,因為江扶水的爺爺沒了,他去開導江扶水,虞平舟陪他。
虞平舟跟他說過,儲電的芯片更換過了,電力很夠。
早前虞平舟透露,心臟幾十年內不考慮維修,如果他鬨騰,最多就能使用兩年。
可他不鬨騰啊,他該給的,能給的都給了,他儘力嗬護著虞平舟的心臟,怎麼都不該這麼快就維修吧。
陳子輕透過玻璃牆看裡麵的人:“怎麼好好的就修複呢。”
負責人是個Alpha,他見過董事長把玩脖子上的玉佛,也見過董事長在做修複手術前的一項檢查途中,為了克製痛苦,將一件年輕人穿的衣服蓋在臉上,用力地深嗅。
那衣服上麵根本就沒有Omega的信息素,他不知道董事長在索取什麼安撫。
衣服風格很符合他身邊的少年。
負責人欲言又止:“壓製情緒,情感,以及欲望的頻率和力度,會對心臟造成相應程度的損傷。”
損傷心臟。”
陳子輕不說話了。
他可以不讓虞平舟壓製情緒跟情感,那他就必須放棄任務,跟那幾個目標切斷聯係,不再為了維護關係來往。
他也可以不讓虞平舟壓製欲望,那他勢必做好被鑿開生殖腔的準備。
問題是,他還沒長出來那傳說中的生殖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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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能上島是虞平舟沉睡前下的通知,以防萬一。他在島上待了一個多星期,虞平舟的心臟修複手術才做完。
虞平舟醒來看見他,沒解釋,也沒問,隻是靠在他懷裡,解開他一顆扣子,手放進去。
他拍拍Alpha的胳膊:“我問過你的團隊了,你不能做體力勞動,不然就會讓你的心臟負荷過重。”睡覺都有危險,畢竟一睡就不好停。
這個世界,什麼發情期易感期都是按周算的,可怕著呢。
Alpha麵容憔悴虛弱,眷念地埋在他身前,緩解喉嚨滲出不斷叫囂的饑渴。
陳子輕自顧自地說:“我讓你心臟使用時限縮短,還讓你增加抑製劑次數,我帶給你的都是壞處。我不會是來克你的吧?”
他惆悵地說:“我是不是要遠離你,才對你好?”
虞平舟嗓音嘶啞:“可以試試看。”
陳子輕唉聲歎氣:“還是不試了吧,我怕試試就逝世,我不想沒有哥哥。”
虞平舟滿意道:“嗯,你乖。”
半夜,陳子輕感應到什麼,他從睡夢中抽離,發現身旁沒有虞平舟的身影。
人呢?
陳子輕趕緊爬起來,虞平舟還在康複期,要是他沒來島上,對方就強撐著回去見他,隱藏不適。
現在他來了島上,他們就沒急著出島,等虞
平舟穩定了再回去。
這會兒L人去哪了?
心臟不會是沒修複好,又送去加工了吧?
陳子輕慌慌張張地往外走,他出了臥室,穿過客廳的時候無意間瞟了眼書房位置。
門縫底下有亮光。
真服了,心臟都生病了還要大半夜的起來工作。
陳子輕黑著臉去推門,一下就給推開了,他還沒看清什麼便先一步指責:“錢是掙不完的,你躺平個幾天又怎麼了,非要這麼晚了還……”
話聲戛然而止。
陳子輕的嘴巴維持著喊叫的大小,他呆滯地望著投影屏上的虞平舟:“這,這是什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是你想要知道的,你哥哥的另一個秘密。”虞平舟對他招手,“過來。”
陳子輕同手同腳地走過去,被虞平舟撈到腿上坐著。
接下來,陳子輕親眼目睹了虞平舟的秘密。
虞平舟的心臟有記錄功能,會投放出來,記錄的是他當天的所見所聞所說所感,投放出來則是為了……
讓他刷新記憶庫。
那顆心臟植入虞平舟體內沒多久,他的記憶就出現了大問題。
虞平舟通常都會在第二天看前一晚的錄像載入記憶,每天都是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才不讓第二天的自己像個初來世界的新生兒L。
陳子輕感到不可思議,他完全沒發現。
即便溱方孝給過他兩次提示,他也試探過虞華章,甚至是對當事人虞平舟提過,他的內心依然不覺得虞平舟剩下的秘密會是這個方向。
虞平舟太可怕了,人際交流一條條的線,他到底是怎麼做到滴水不漏的?
陳子輕的腦中徒然多了一個小記憶碎片。
原主從床底下爬出來,看見了牆上的影像,那影像裡的哥哥在說話,坐在床邊的哥哥在重複。
影像沒嚇到小男孩,是他哥哥冷厲異常的臉色把他嚇到了,導致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摔下樓梯生了場病,丟失了那部分記憶。
就在這一刻,陳子輕收到了大量積分袋,預示他完成了任務四跟任務五。他嗓子發乾,說話聲都有點不像平時:“為什麼會這樣?”
虞平舟道:“不清楚,不影響生活。”
“怎麼不影響生活,這隻是你習慣了而已,對我來說是個很要命的疾病,怪病,不可修複的巨大缺陷,要是哪天沒記錄完全,或者是出了故障產生了亂碼,你是不是就會認不出我了,不記得我了?”陳子輕的眼睛有點紅。
虞平舟收起影像:“不會。”
陳子輕將信將疑:“真的嗎?”
“嗯,”虞平舟伸手接下少年掉落的小珍珠。
從分化以來,他的信息素並非他壓製收斂,是根本就不想出來。
當它不受控製地往外跑的時候,說明——
它找到了主人。
那它怎麼會忘記。就算它的主人出了什麼問題迷路了,它也能帶主人找到
原來的路。
陳子輕難以消化這個信息:“我母親是不是知道你記不住東西?”
虞平舟嗅著懷中人脖子裡的味道:“懷疑吧。”
陳子輕沒再問了,其他的他能自行補充。
“你每天和我睡一張床,大多時候還在我前麵睡,在我後麵起來,我們這麼相處,你究竟是怎麼瞞過我的?”
虞平舟任由弟弟扯亂他的短發:“這不是被你發現了。”
陳子輕心裡跟明鏡一樣:“是你讓我發現的。”
虞平舟低笑:“結果讓你滿意了嗎?”
陳子輕點點頭。
“那不就好。”虞平舟忽地皺起眉頭,“不說這些了,哥哥心臟疼,你摸摸。”
陳子輕就給他摸,聽他提起當年把自己嚇得摔下樓梯一事,聽他道歉。
“遲來的道歉,我不稀罕。”陳子輕感受虞平舟胸腔裡的心臟跳動,用耳朵去聽。
虞平舟麵色平穩地嗯一聲:“那你想要什麼?”
“等我想好了再說。”陳子輕眯眼,“首先,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再瞞著我,騙我,在你答應我之後,要說話算數。”
虞平舟幾乎沒猶豫:“好,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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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陳子輕過他的寒假,不清楚江扶水焦慮得睡不著覺,也不清楚虞平舟開會頻頻走神。
根源都是,他沒按照身體的情況分化。
小年是陳子輕跟虞平舟兩個人過的,大年來了不速之客。
重塑回國的周衍明不請自來,蹲在門外的流浪狗和坐在車裡的喪家犬也一起進去。
除了沈文君以外,陳子輕任務接觸的一夥人都在,一桌人吃年夜飯。
陳子輕吃著虞平舟給他剝的蝦,猝不及防地感覺到了一股酸軟,不知從哪竄出來的,瞬息間就竄進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手中的勺子掉了下來。
“當”一聲脆響。
幾個各懷心思的Alpha同時看過來。
陳子輕捂著心口,心跳得好快,心臟像是要爆炸了,他想描述自己的感受,張嘴卻是一串慘叫。
太疼了。
比以前每次加在一起都疼,全身上下每根骨頭都像是在被錘子敲,被利刃砍。
骨頭碎屑混著血肉在他體內四濺。
恐怖的劇痛來得快,去得也快,陳子輕像是陷進一團棉花裡,又悶又踩不到地,他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天旋地轉,體溫不受控地飛速飆升,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就紅了起來,整個世界都仿佛成了一顆鮮紅的心臟。
撲通,撲通,撲通——
陳子輕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他眼眶泛紅溢出水光,坐都坐不穩了,身形搖晃著,在嚴重的暈眩中發出了一聲細微的輕喘。
虞平舟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把抱起弟弟,大步去三樓。
平時隱蔽在樓梯一頭的隱形牆壁自動劃出來,阻擋了快速跟上來的幾人。
“他媽的,搞什麼!”周衍明急躁地對著牆壁踢踹。
楚未年看向江扶水:“你說。”
“分化了。”
江扶水身形一晃就跌坐在樓梯上,微抖的雙手抹了把瘦削的臉:“他要分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