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便乏善可陳。
藥副使將所有人都帶去懸命莊後方的一處深潭溪穀,命所有人在此地洗淨塵埃,而後又換上一套套款式相同的深灰色服飾。
這服飾與之前安靖看見的,那幾個特殊的少年少女類似,但更加簡陋一些。
接下來,便是記錄名冊。
“安靖,瀚北道玄闕州穀豐縣,骨齡十一……”
“夏立,瀚海道瀚海州,骨齡十二……”
“唐遠町,瀚北道流光州來鳳城,骨齡九……”
安靖在最前方垂目,將所有點名和記錄的聲音都默默記下,分析來曆。
懸命莊搜集的,大多都是在瀚海以北這塊遭了霜劫的孩童與少年少女,而其中最偏遠的,是瀚海三道中瀚南道的一位名為‘白輕寒’的女孩。
她遭的大概不是霜劫,而是近十年前的瀚海魔劫,是在那次魔劫中出生,並掙紮到如今的幸存者。
定完名冊,人數二百四十八,而沒有被記在名冊中的五人,便是安靖一開始發現的那五位黑袍少年少女,他們已經被帶走。
名錄定冊後,已漸近黃昏,正是用餐時間。
懸命莊準備的晚膳很簡陋,簡單的栗米加上一種奇特的,混雜著大量藥味的豆泥,兩者各有一大碗,還有三張抹了油鹽的麵餅。
簡單,但所有人吃的都很香,當管事宣布可以吃飯後,整個廳堂都沒有任何進食外的其他聲音。
畢竟受災一年多,一路上啃樹皮吃草根都過來了,來山莊又顛簸了十幾日,怎麼可能會嫌棄這些分量十足的食物。
更不用說,每人還能分得一罐肉丸湯,褐色的瓦罐內,三顆白色的肉丸在漂浮著油星的湯水中沉浮,看著分外引人食欲。安靖用勺舀起,吃了一口,久違的肉味充斥滿頰,帶有彈性的口感帶著鮮鹹,令人欲罷不能。
哪怕是安靖,在吃飯的時候也沒空思考其他的東西,等到吃完,被雜役引至自己的住處後,他才反應過來。
(這懸命莊對把持人心的手段頗為嫻熟啊)
站在自己的竹床前,安靖若有所思地回過頭,看向月色下的懸命莊樓閣:(對於絕大部分被買來的孩子來說,他們剛剛被人從災地救出,治好了頑疾,曆經顛簸離開故鄉遠行,心中忐忑不安)
(而後,又來到了孤懸世外的隱秘莊園,他們正是最脆弱最敏感,最需要一個支柱的時候)
(而懸命莊為他們洗浴,為他們更換新衣,洗掉了過往疲乏,慌亂恐懼,又用同樣的服飾建立了共同心理)
(最後,通過點名冊,建造被認可的感覺,又用量大管飽的飲食和一點肉加深所有人對他們的感激)
想到這裡,安靖心中不禁感慨:(也就是我心懷宿慧,性子多疑——但即便是我,對這懸命莊觀感也不差,甚至相當好)
(畢竟,他們真的花錢治病,用糧買人,迄今為止無人迫害虐待我們這些少年少女,吃喝穿衣都無可挑剔……原來如此)
此刻,安靖心中有些恍然。
他小時候其實對那些演義小說中的諸多‘死士’與‘暗手’頗不感冒,總是不明白那些人哪來的忠誠心,在暗中潛伏怎麼還能對主家那麼忠心耿耿?
可現在,他卻有些明白了——如果懸命莊繼續這麼培養這些少年少女,等他們成年之後,一個個都將是懸命莊的絕對死忠。
暗中潛伏?那算什麼,哪怕是這懸命莊真的是什麼邪派宗門,也不妨礙這份忠誠心。
他們將會視世人對懸命莊的一切警惕,厭惡與提防為汙蔑,發自內心地認可懸命莊是絕對正確的一方。
懸命莊在外的惡名越大,反而能讓這些承過懸命莊之恩,已經完全認可自己懸命莊弟子身份的人愈發憤怒,自我提純結晶,成為懸命莊真正的底蘊!
這還得要懸命莊是邪派,如果懸命莊是什麼名門大派,更是可以輕鬆讓人願意為之赴死,為大義犧牲!
“嗯……”
吃人嘴短,安靖也不好多說什麼,他回憶著之前瓦罐湯中的肉味,咂嘴自語:“行吧,吃一份肉,做一份工。”
因為性格,因為宿慧,安靖知道,他這輩子大概率是很難有這種絕對的忠誠於其他人了。
但如果工資待遇給到位的話……
他也可以是忠臣!
懸命莊將孩子劃分男女,每個人都安排了一處獨間。
那是一個前後通透,近乎於大通鋪的住所,不過他們用竹牆將所有人都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