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的教學樓前有一片綠茵茵的草坪,在陽光最充沛的那塊草坪上,一隻小奶貓正把自己胖嘟嘟的小身體攤開了曬太陽。
小貓的腦袋圓圓的,一雙眼睛也圓圓的,豎著小耳朵,翹著小胡須,雪色的絨毛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大概是曬得差不多了,小家夥又把自己蜷成一個毛團,將兩隻爪爪縮在身前,閉上眼準備睡覺。
粉色的嘴巴微微張著呼吸,小胡須隨著呼吸一顫一顫的,十分可愛。可才睡沒多久,之前擾過它睡覺的蝴蝶又飛來了,就落在它的鼻子上。
小奶貓生氣地睜開眼,齜起自以為無比鋒利的小乳牙,躍躍欲試地拍了拍尾巴,抬起爪爪去撲蝴蝶,脖子上的小鈴鐺也跟著晃了晃。彆看它小小一隻,身姿卻意外靈活,眼看就要撲到了,突然聽見放學鈴響了。
撲蝴蝶的動作驟然停止,小奶貓扭頭朝教學樓出口的方向望去,發現已經有學生出來了。頓時顧不得再管小蝴蝶,隻管跑到離門最近的樹下,翹首以盼地等它已經等了兩天的‘反派一號’,連兩隻小前爪都合攏成祈求的姿勢,可愛極了。
但事實上它並不了解反派究竟是什麼。
因為在它的世界裡完全不存在反派或者壞人,——作為狸貓仙家族最小的幼崽,又是唯一一隻白色的狸貓,黎白住在羅浮山上最漂亮的洞府裡,一出生便享儘了寵愛,受過的最大委屈也不過是因為修為不夠不能下山而已。當時可以自由下山的二哥黎蒼說會在回來時給它帶禮物,它為此而期待了大半年,結果隻收到一個看不出形狀的小糖人。
黎蒼其實特彆有心地讓人做了個跟弟弟一模一樣的糖狸貓,但因為天太熱,路途又久,糖都化了,不僅黏糊糊的,還醜得不行,小黎白隻看一眼就被氣哭了。
那是它長那麼大以來第一次哭,身為高冷矜貴的狸貓,又被寵得傲氣十足,它一向瞧不起愛哭的人,這一哭頓時讓幾個哥哥全慌了神。
哭的原因其實不是出於期待落空,是聽到二哥說這個糖人是按照它的原形做的。小黎白一向覺得自己的原形無敵好看,怎麼能和這麼醜的東西掛鉤,不僅決定再也不要理二哥了,還氣鼓鼓地打開它的小本本,在上麵記下了第一個壞人的名字,正是二哥黎蒼。
按照狸貓仙一族的規則算,三百歲才成年,剛出生不足二十年的黎白完全是個小幼崽,化出的人形瞧著隻有三四歲大,白胖的小短手費力地拿起筆,一個黎字寫了半天才寫好。寫的中途還總忍不住轉頭去看被他嫌棄的小糖人,因為糖的香氣不斷往外飄。天生敏銳的嗅覺很快捕捉到香味,甚至讓它聳了聳小鼻子。
小黎白到底沒抵住香味的誘惑,拿起糖人試探性地舔了一口,下一秒就愣住了。
——喵嗚嗚,怎麼會這麼好吃!好甜好甜呀!
因為漠師父說吃人界的食物會耽誤修煉,所以它以前從沒吃過人界的食物,更沒吃過這麼甜的東西,甚至幸福到變回了原形。吃完那個糖狸貓,它立馬用小爪子抱著筆把黎蒼的名字劃掉了,然後跳出屋,跑到黎蒼身邊哥哥長哥哥短的,小嗓音跟剛剛吃掉的糖一樣甜,快把另外幾個哥哥羨慕死了。
從那之後,黎白的小本本上也陸陸續續寫了其他‘壞人’的名字,比如每次來羅浮山做客都要搶它東西的小九尾,比如跟父親打小報告的漠師父,甚至還有身為族長的父親。但所有名字都像黎蒼一樣,沒過多久就被他親手劃掉了。
——雖然九尾總跟它搶東西,可它聽到九尾說它是它最好的朋友,還把狐族特有的珠子送給它做禮物了。雖然漠師父打了它的小報告,但漠師父對它的教導十分認真,每次修煉遇到問題也都是它第一時間幫它解決。雖然父親批評它了,但當天晚上父親就帶著它喜歡的羽毛來哄它了,還說它是全天下最聰明的小狸貓。
從來沒有一個名字能在黎白的小本本上待滿十天,它的一生合該這樣安樂如意,有早早為它的將來做好打算的父親,幾個哥哥也都想著把最好的東西給它,所以它不會遇到什麼挫折,也不會遇到真正的壞人,連好朋友九尾都覺得它得到那麼多寵愛竟然沒有長歪也算厲害,若換了自己,大概已經上天了。
卻不料黎白緊接著就上天闖了禍,——因為喜歡收集漂亮的羽毛,被一個彆有用心的鳥族利用,私自去九重天偷鳳凰的尾羽。結果尾羽沒拿到,反倒誤打誤撞弄翻了星盤,擾亂了萬千小世界的秩序。好在天帝見他實在太年幼,隻罰它將問題最嚴重的那個世界扭轉正常,還安排了渡厄星君的弟子跟去輔助和監督,就化成一個小鈴鐺,掛在它的脖子上。
——所以此前正是‘小鈴鐺’督促黎白丟下小蝴蝶,去教學樓門前等這個世界的反派一號。相比於昨日,今日等的時間明顯更久一點,黎白的小爪子都舉酸了,才聽到小鈴鐺喊:“他來了他來了,快去刷感化值,加油!”
感化反派就是黎白的主要任務。
這個世界原本隻有一個反派,現在卻多出來四個;原本有一對男女主角,現在一個都沒了。沒有主角隻有反派的世界遲早會崩壞,所以在找到新的主角之前,黎白不僅要完成感化反派的主要任務和其它隨機任務,還要擔下主角原有的屬性以維持世界平衡。其中最顯著的屬性是哭包:淚腺發達,膽小怕疼,還特彆容易委屈。
黎白有從小鈴鐺那裡了解到怎麼感化反派,——就是給對方治愈和幫助,讓對方感受到溫暖和善意,不再做害人的事。除此之外,小鈴鐺還告訴它人類很喜歡貓咪,許多人都從貓咪那裡得到治愈,也許它不用化成人形就能完成任務。
所以黎白不排斥做任務,但十分排斥哭包屬性。它明明是一隻堅強的小狸貓,明明特彆討厭哭鼻子,可現在連爪爪舉酸了這種小事都會覺得委屈和想哭。
好在反派一號是當真出來了,它忙壓下委屈,一路小跑到對方跟前,碰瓷在對方腳邊,還露出了梅花形的小肉墊兒。
——江奪沒想到今日還能看見這隻小奶貓。
昨天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也是這樣突然跑過來躺倒在他腳邊,若不是習慣了低頭走路,恐怕就踩著它了。他麵無表情地停下步子,試圖用眼神警告它走遠一點,小家夥顯然看不懂,隻管望著他喵喵叫,一雙圓溜溜的瞳孔如藍色的琉璃般,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軟。
但江奪沒有心軟,下一刻便抬腳離開了,卻不料小奶貓起身追了上來,一邊努力邁著小短腿追一邊繼續喵喵喵,叫得奶聲奶氣,又甜又膩。
記得當時天色很暗,陰沉的像要下雨,可小貓全身的絨毛依舊白得發光,像冬日裡映著陽光的初雪。而此時的天色與之截然相反,天色很亮,夕陽美得像畫,金色的餘暉灑滿大地,也給小貓雪白色的身體籠了一層金輝。
還沒邁出走廊的江奪卻身處於陰影裡,相比於眼前的小奶貓,從頭到腳都是灰暗的,於是黎白朝江奪晃了晃尾巴尖:——喏,我把我尾巴上的陽光送給你。
大概是位置或角度的關係,它那條揚起的尾巴尤其明亮,仿佛有一束陽光停在它毛絨絨的尾尖上,耀眼極了。
黎白看到反派一號抬起了手指,似乎想要摸一摸它的尾尖,下意識把小尾巴揚得更高,卻不料對方又將手收了回去,再一次拋下它走了,並且像逃避什麼一般走得飛快。試圖去追的黎白很快因腿太短被落下,而江奪依舊一刻不停地快步往前走,仿佛背後不是一隻小奶貓,而是什麼洪水猛獸。
其實江奪曾經很想養一隻小動物的。
當他還是個小孩,還沒長成現在這樣能無視外界目光和忍受孤獨的時候,每日都想有誰陪陪他就好了,哪怕隻是一隻小貓。沒人比他更了解孤獨的滋味,彆的孩子每天上學都充滿了期待,他卻是不安和害怕,害怕每次分組,看著其他人都組好了隊,隻有自己孤身待在角落,被厭惡和排擠的事實被完全攤開。直到他習慣了被厭惡和排擠,習慣了類似於‘醜八怪’和‘詐騙犯的兒子’這樣的話,習慣了孤身一人,就像久居深海習慣了黑暗,不再需要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