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喵喵喵(2 / 2)

分明是初夏,竟隱隱感覺到了冷。同時有種熟悉的疼痛湧上心頭,仿佛他曾在不知道的時候有過這種失去什麼重要東西的寒冷,讓他忍不住有些恍惚。

好在天漸漸亮了,有一線晨光破開雲層,灑下暖色的黃。他就在這時候接到了電話,說老爺子的病情突然又加重了,讓他最好能趕回b市一趟。

宮沉乘坐最近一趟飛機風塵仆仆地回到b市,醫院裡能到的人都到了,包括大房僅剩的孤兒寡母。三房的人數最多,比他還小一歲的宮謹甚至帶了剛出生的兒子來,四房的人數次之,而二房本就人丁稀少,一直以來就隻有宮沉這一個獨苗。

四房雖然跋扈,但總歸還是畏懼宮沉的實力,為首的宮續主動迎上來跟他打招呼,宮謹也放下兒子過來叫了聲三哥。不管麵對平輩還是長輩,宮沉都如往常一般平淡有禮,但厭煩的感覺幾乎快壓製不住,尤其宮續三句不離集團股份,隱晦打探老爺子的遺囑,就煩躁得厲害,腦中也湧出了無數個黑暗和嗜血的念頭。

他冷眼在家族裡所有的人身上掃了一遍,然後閉了閉眼。——這些人似乎在一刻不停地提醒他,他活著並不隻為他自己,他肩上背著二房這一支的顏麵,不能行空踏錯,也不能回頭。

好在老爺子的身體並沒有大問題,情況很快穩定下來,之前隻是虛驚一場。晚上沒睡好,宮沉白天的狀況似乎也不太好,吳峰跟在他身邊,眼見他去病房見宮老爺子的時候都差點走錯了門,忙上前一步低低提醒了一聲。

其實連著幾個晚上沒有休息對宮沉來說都不算什麼,他知道自己並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心裡的原因。——心裡一旦有所記掛,便再也無法平靜。

黎白倒是一夜好眠,而且一覺睡到了大中午才醒。

醒來後還慌了下神,以為自己變回了貓咪的原形,然後才想起自己獲得了任務獎勵,在接下來的五天都能保持成人的模樣。剛要鬆一口氣,卻發現自己的兩隻手不知何時被裹成了兩個白色的球。

好在剛剛在外間開完視頻會議的裴鶴宣聽到動靜走了進來,黎白立即問他:“我的手怎麼了?”

裴鶴宣的神色和氣質看起來和往常一無二致,隻是眼下有點青黑,像昨晚沒睡好一樣,言簡意賅地說:“昨晚你喝了酒,自己不小心紮到瓷盤的碎片上了。”

黎白完全不記得自己醉酒的事了,所以眼裡帶著明顯的懷疑,“真的嗎?”

裴鶴宣的表情立即不好了,語氣也不太好,“我還能騙你不成?”

其實他一向是這個脾氣,不像宮沉那樣時刻壓抑本性偽裝平和,也學不來曹北霄斯文敗類的儒雅調調,所以冷硬的語氣讓黎白覺得自己又被凶了,歪著小腦袋認真道:“那我怎麼知道不是你趁我睡著了故意拿碎片把我的手紮破的,我看動畫片裡的壞蛋就會這樣做,趁人睡覺的時候拿小刀紮人,可壞可壞了。”

“……”

裴鶴宣頓時覺得自己昨晚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包紮的行為簡直就是傻逼。

而黎白很快發現他剛才不該說裴鶴宣是壞蛋,因為他的手被包著,什麼也做不了,連最簡單的洗臉和刷牙都不行。裴鶴宣略顯慵懶地倚靠門框站著,隻管事不關己地看著他,半點都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倒像是在等著看他笑話。

黎白隻能伸出一隻包成球的手把牙刷杯捧起來接水,又努力用另一隻手去夠牙刷。裴鶴宣給他塗的藥有止疼的功效,所以現在還沒感覺到多疼,隻覺得僵硬麻木,拿東西十分困難,一不留神水杯就滑下去了,啪的一聲掉在瓷磚上,摔成了碎片。

碎的這一刻黎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裴鶴宣瞬間變了臉,下一秒已經一臉緊張地把他抱起來,帶到了衛生間外麵,然後飛快地蹲下來將他露在外麵的腿和腳都檢查了一遍。

檢查完發現沒事之後,就開始罵人了:“你是傻的嗎,就不會求我一句讓我幫你嗎?!”

黎白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道對方之前在緊張什麼,隻知道自己又被凶了,立即回嘴道:“你才傻呢,你就是壞蛋!”

裴鶴宣倒沒因這句不痛不癢的壞蛋而發火,還撈起少年的腳幫他擦濺在腳踝上的水,再把人抱回衛生間。

地上的碎片已被仆人迅速清乾淨,台子上也擺好了新杯子和擠好了牙膏的電動牙刷,裴鶴宣將人抱回去後,便像之前那樣繼續倚靠門框站著,顯然是繼續等黎白開口求他幫忙。

然而少年不僅不願意低頭,還自顧自地生起了氣,也不知道在氣什麼,白嫩嫩的小臉都氣得鼓起來,而且越鼓越高,跟個小河豚一樣。裴鶴宣甚至覺得他下一秒就能像小河豚般把自己給氣炸了,很想伸手去戳他鼓起的腮幫子。

原本對峙的狀態頓時因這一戳而破了功,這一回合到底還是裴鶴宣先退一步,拿起牙刷送到少年嘴邊道:“張嘴。”

這種站在身後幫忙刷牙的姿勢避不可免會貼得很近,黎白能清楚地感觸到裴鶴宣身上的熱度,和須後水的味道。是一種淡淡的檀木香,感覺這個味道有點好聞,黎白忍不住墊著腳又湊近了一點,還聳動著小鼻子嗅了嗅。

小奶狗般嗅啊嗅的模樣十分可愛,而一米九的裴鶴宣比黎白高了足足十幾公分,考慮到兩人的身高差,裴鶴宣下意識彎了點兒腰。

這個動作並不算什麼,但發生在從不考慮彆人感受的裴鶴宣身上就不一樣了。可他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隻想著怎麼讓少年開口求他,吃飯的時候專門讓人做少年昨晚喜歡吃的那幾道菜,還故意擺到少年麵前引誘對方。

黎白昨晚沒吃多少東西就醉倒了,現在又到了中午,覺得肚子餓壞了,可惜用裹成球的手試了半天,一樣菜也沒夾起來。然而裴鶴宣對他渴望的眼神視而不見,就是非要他開口求他才行。

黎白吸吸小鼻子,一張小臉滿是倔強,努力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但已經滿心滿眼都是好吃的了。更過分的是裴鶴宣還自己吃了起來,他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裴鶴宣吃,口水都要下來了。

看著好吃的東西不能吃是最折磨人的事,黎白之前還能忍,現在卻再也忍不住了,心裡又生氣又委屈,看裴鶴宣也越來越不順眼,猛然發難撲向對方,“你是壞蛋!欺負人!!”

隔著餐桌的姿勢不好使力,黎白手上又包著紗布,所以打過去的力道並不重,裴鶴宣甚至覺得跟撓癢癢似的。再抬眼見少年扁著嘴狠狠瞪他的模樣奶凶奶凶的十分可愛,心癢越發強烈,便沒有生氣也沒有躲,顯然沒把這點力道當回事兒。

卻不料下一秒竟被氣急的少年抓過手臂一口咬了上去,頓時疼的‘嘶’一聲,不由罵了一句:“你是狗崽子嗎?給我老老實實坐好不準胡鬨了!”

聽到胡鬨兩個字,黎白的委屈和生氣更強了,——明明是對方欺負人,說的卻好像是他不講理一樣,轉頭又去咬對方的胳臂和肩膀。裴鶴宣試圖把少年按住,但少年掙得厲害,桌子也在掙紮間被推動,和地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想起昨天桌子推倒後引發的流血事件,裴鶴宣骨子裡的暴脾氣升起來,強按著人吼道:“彆亂動!摔倒了怎麼辦!”

他凶起來是真的可怕,黎白被吼的愣了愣,與此同時,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手上傳來強烈的疼痛。

因為止疼藥的藥效過去了,加上剛割傷的那段時間不會很疼,愈合的時候反而會因刺激到神經末梢越來越疼,又在掙動時碰到了傷口,黎白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生理性的眼淚已不受控地湧出眼眶,撲簌簌地往下落。

裴鶴宣也愣了愣,——是被少年哭的愣了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見不得少年的眼淚,微微皺起眉把人按到懷裡,生硬的道:“好了,不許哭了。做不到的事就叫我幫你做,求我一句會死?腦子裡就隻長一根筋嗎?”

他按著少年單薄的肩胛說了半天的不許哭,卻發現對方更不聽話了,埋頭在他懷裡哭得越來越凶,綿軟又纖細的小小一隻,還邊哭邊發抖,甚至讓他懷疑他會不會哭到背過氣去。

傷口疼加上本身的嬌氣,黎白難受得不行,轉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身體都在不自覺地發顫。裴鶴宣胸口的那塊襯衫已經被淚水浸濕,靠近那裡的心臟也像被螞蟻咬了一樣,不是很疼,卻很不好受,歎了口氣道:“好吧,是我不好。你想吃什麼,我喂你行不行?”

懷裡的人還在發抖,但好歹說話了,“嗚嗚,我手疼……”

聲音也在顫抖,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聽著可憐極了,又道:“我不要在你這裡,我想回家,想去找哥哥……”

“不行,”剛剛還好說話的裴鶴宣立刻拒絕了,“向我哭可以,鬨也可以,彆的都能依你,但這個不行。”

語氣並沒有很森寒可怖,甚至堪稱平淡冷靜,但黎白就是被他給嚇著了,眼淚又洶湧起來,還一抽一抽地打起了哭嗝,“你不講理……”

裴鶴宣實在奇怪這眼淚怎麼說來就能來,無奈地重新哄,“晚上帶你出去玩怎麼樣?”

黎白眨了眨眼睛,總算停了一會兒掉淚,並抬起頭露出半隻眼睛,一邊打著哭嗝一邊問:“去、去哪裡玩?”

“你說去哪就去哪。”

黎白吸了吸鼻子,臉頰上還沾染著淚水,鼻子也委屈地皺著,卻認真想起了玩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地說:“我想去海洋館。”

因為在動畫片裡看到海洋館裡有特彆多的魚。

就像喜歡吃甜食的人難過的時候會去逛甜品店,喜歡吃魚的黎白就想去逛海洋館。裴鶴宣倒沒有騙他,到了晚上,當真帶他去了海洋館。

一下車,巨大的湛藍色建築物便映入眼簾,屋頂是一條造型可愛的胖嘟嘟的大鯨魚,讓黎白一看就很喜歡,覺得嘗起來肯定味道肯定不錯。進到裡麵更喜歡了,裡麵各種各樣的魚都有,尤其走海底隧道的時候,從巨大的魚池中間穿過,五顏六色的魚在四周圍的玻璃裡遊來遊去,每一條都長得很誘人,瞧著就十分鮮嫩,甚至讓黎白把手疼都忘了,隻管望著一條又一條魚,看得小臉通紅,小嘴微張,圓滾滾的大眼睛都發著光。

裴鶴宣不知道他在激動什麼,但覺得他此刻的模樣十分可愛,心裡癢癢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生根抽芽,過了一會兒才問:“就那麼喜歡這裡?”

“嗯!”黎白用力點點頭,“我要天天來這裡,我想住在這裡!”

有那麼多魚,住在這裡一定很幸福,可惜才待了一個多小時,裴鶴宣就催著他走了。黎白隻能戀戀不舍地跟著裴鶴宣離開,走出大門的路上仍迷蒙著一張小臉,腦子裡還是那堆肥嫩的魚。

宮沉幾乎在同一時間下了飛機。

裴鶴宣提供的信息的確有用,他要找的人終於有了眉目,和老爺子談完話,宮沉就乘坐當天下午的飛機匆匆趕回s市。時間已是晚上九點,晚高峰已經過去,從機場到市區的路上卻依然堵車,尤其是靠近市中心的那條路,導航顯示會堵一個小時。於是司機選擇了繞路,在路過海洋館所在的和平大街等紅燈的時候,宮沉不經意地抬頭,竟恰巧看到從海洋館出來的黎白。

一時間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就要打開車門朝少年走去,然後便留意到少年手上的紗布,不由頓了頓。再下車時晚了一步,少年已經和裴鶴宣一起上了早早就等在路邊的賓利。

宮沉一動不動地望著少年和裴鶴宣上車離開,啞著嗓子想叫一聲‘白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直直敲在大腦上,異常沉悶。

裴鶴宣的車已經左轉走了,直行的紅燈也結束了,宮沉坐回車內,猛然間覺得疲倦極了。坐姿明明跟之前的一樣,眼神卻空茫茫的,沒有半點生氣。

吳峰透過後視鏡看著他的表情,隻覺得老板這次怕是真的栽了。

待忙完後回到住處,傭人趕緊給做宵夜放洗澡水,宮沉簡單吃了一口,就把自己泡進了水裡。水很熱,卻覺得從手心到整個後背都在發冷。一想到少年手上的紗布,整顆心就像被什麼東西勒住,勒得緊緊的,難以呼吸。

裴鶴宣的性格人人皆知,冷硬又暴戾,對誰都一樣,若黎白惹他不高興,哪怕他的身手再厲害,也有一萬個理由被他找麻煩。他才到裴鶴宣身邊第一天就受傷了,境遇肯定不好,他受傷的時候是不是很疼,是不是隻能一個人默默地哭……

——宮沉完全不能細想。

閉了閉眼,轉而想起少年曾經跟他說過的話。昏暗的燈光下,少年的眼神卻依舊明亮,認真說會一直陪著他。

他卻親手把少年送到裴鶴宣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十二點還有一章,,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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