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笑了笑,說:“我在盤平遇到一個人。他告訴我,‘宋回涯’這個名字很重要。煙草風絮,一生皆輕。他們那些普通人,隻能在塵埃裡求存,看不見沙海之外的天,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微末狼藉的名。他拚著命地來求我,我想為他們再試試。”
老儒生聽得雲裡霧裡:“誰?又是哪個小子?”
宋回涯拄著長劍站身。
“從無名涯下醒來時,我便一直想知道
,‘宋回涯’是個什麼樣的人。”宋回涯輕聲說,“她筆下字字句句全是殺人,好似為一筆結不清的恩怨奔波終生。可若拋卻那些仇恨,從旁人看來,她會不會真是一個心狠手辣、萬死難辭的魔頭?”
老儒生大驚失色。
常被他在背地裡罵,真把腦子給罵壞了?
圍在客棧下方的一眾豪俠終於曉得抬頭,發現了立在高處的宋回涯,頓時一片嘩然。自發推攘著讓出一圈空地,與宋回涯保持距離。
“不過現下我確定了。不是因為什麼怨恨——”宋回涯篤定說,“我要殺的,本就是該死之人!”
她一腳踩碎瓦片,提勁邁出一步,縱身從屋頂躍下。
老儒生不及阻攔,隻伸出手喊了一句:“誒!”,人已不見蹤影。
她跳下的速度極快,勢重而力沉,內息徑直蕩開一層沙土,眾人隻覺眼前紅衣一閃,方才還在日光熾烈處不可直視的劍客,已懷中抱劍,站在正中的空蕩處。腳下不覺又退開兩步。
人群中有人不可置信地叫出一聲:“宋回涯?你就是宋回涯?”
該是萬想不到,江湖中所謂殺人不眨眼的凶徒,卻看不出幾分凶神惡煞之處。更沒有傳說中的什麼血氣滔天,人鬼不近。
隻是個態度有些寡淡,而五官頗為清秀的年輕女人。
宋回涯循聲望去,那出聲的青年立馬低下頭。
她的眼神與表情分明也不凶狠,可無端有種淩人的威勢。被她目光掃及的遊俠們跟著手腳僵硬,一個個好似被劍抵住了喉嚨,俱是啞巴了。
他們口中呼喊、談論的大俠真站到了眼裡,是一個個消了氣焰,半句不敢放肆了。
梁洗察覺騷動,精神抖擻,一掌按住窗台,跟著要下去陪宋回涯出頭,被嚴鶴儀拽著手臂留了下來。
梁洗急道:“不是說不打進去嗎?”
嚴鶴儀說:“她那是打進去嗎?她那是彆人打出來!現在底下都亂成一鍋粥了,活祖宗你就彆跟著湊熱鬨了。宋回涯的徒弟可還在這裡,你彆是指望著我能保她吧?”
宋知怯無辜地看著她。
梁洗悻悻將踩在桌子上的腿收了回來,眯著眼睛朝下方掃去。見人群越發洶湧,摩肩擦踵,快要堵住半條街,咋舌道:“怎麼人來得那麼快?謝仲初那老賊果然是有預謀!死了都要借著葬禮坑殺宋回涯。”
嚴鶴儀跟她趴在一起,四下張望,還要謹防她衝動跳窗,說:“我看不一定。”
梁洗說:“什麼不一定?”
嚴鶴儀說:“來那麼快的,不一定是謝仲初的人。你看他們那表情,哪像是要殺之而後快的?”
宋回涯在邊地一向是大搖大擺地出行,即便報出自己的名諱,也無幾人相信。
這樣的日子過慣了,叫他們低估了宋回涯在江湖上真正的聲名。
哪怕什麼行跡都不論,天下學劍之人何其多,單是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號拿出來,想要謀求一麵的後生便有如過江之鯽,源源不絕。
何況宋回涯所言所行的是非,還是有明眼人能看得清白。
真要打起來,是敵是我,一時確難分曉。
青年俠客們尚沉浸在親眼見到宋回涯的驚歎中,對麵的朱門被人拉了開來,從裡跑出一群武林好手,一字排開,刀劍出鞘,橫擋住謝府的大門。
一與謝仲初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出,挺直腰背站在幾階青石台階上,以高出半人的視線,厲聲警告道:“宋回涯,你果然來了!這兩日我父大喪,你若肯退讓一步,前塵往事我謝家概不追究。可你若趁此機會在我謝家門前惹事,害我父九泉之下不得安生,我謝氏定與你不死不休!”
眾人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轉動。
萬眾矚目中,宋回涯連著劍鞘抬起劍,直指男子麵門。
對方數十人如臨大敵,收攏隊形,拱衛在男子身側,汗不敢出。
宋回涯笑意譏誚,又抬高手臂,指向更高處。
眾人跟著抬頭,盯著那掛在門楣上牌匾。正不明所以,過了一會兒L,隻聽得“哢嚓”一聲輕響,那牌匾裂了開來,轟然從上方砸落。
圍觀人群驚恐叫出了聲。
男子被邊上武者拖拽一把,避開危險,臉色一陣驟青又驟白。
一眾人裡,唯有宋回涯笑得暢快,她氣定神閒地站著,衝謝氏家主挑釁揚了揚眉。任人都能看出她臉上的張狂——
她來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