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學著江湖人的習慣,兩手抱拳朝宋回涯行了個禮。
一板一眼的動作,加上浮誇嬉笑的表情,如何看都像是場誕謾不經的鬨劇。
這個油頭滑腦,喜好賣弄聰明的小小伶人,帶著滿臉的謙卑,藏著濃勃的怨悱,字正腔圓地道:“大俠,我就是隻可憐蟲,您殺了我,不值當。您這樣的大人物,難道看見街邊有隻亂叫的狗,也要過去將它殺死嗎?有礙您的君子氣度吧?”
宋回涯品了品,聽進耳朵的是一腔被精細打磨過的譏誚。
比之剛才苦苦求生的腳下螻蟻,現在這個敢昂著頭看她的黃毛小童,更像是隻對生死麻木不仁的凶狠豺狼。
有鋒利的爪牙、尖銳的脾性。
以及對世俗的不屑。
宋回涯無端生出些悵惘,好像從她身上看見了某些迷離的影子。隻是那感覺如同海市蜃樓一般虛無縹緲,更尋不到根基。
因為她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回憶不起來。
宋回涯緊了緊握劍的手指,聲線平緩道:“你不是還要把我給賣了嗎?”
小乞丐用力抽了把自己的嘴,笑嘻嘻地告饒:“小的我這張嘴,滿口噴糞,您哪能當真?我這就給您磕三個響頭,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唄。”
說罷利落伏身,“砰砰砰”朝她叩首,聽聲音確實是虔誠。
宋回涯有一瞬都以為是自己死了,這丫頭在拜祖宗墳。
這猴精似的丫頭一連磕了五六個響頭,始終等不到宋回涯喊停,才自己頓住了。苟縮成一團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用餘光往前瞄。
察覺宋回涯正興致盎然地看著她,也不發怵,歪過腦袋,露出破皮的額頭,涎皮賴臉地問:“您消氣了不?”
宋回涯笑了。
縱然對方一幅堪稱無賴的小人做派,她此刻的心情其實也不多惱怒,隻是有稍許無奈。
世上多的是貪婪庸鄙的人,隻不過他們善於在醜陋麵目外披一層金玉外皮,不僅薄恩寡義,還要流芳百世。
相比起來,一個在泥地裡打滾,甚至翻不起多少浪的小乞丐算得了什麼?
她隻是活得更隨心所欲、原形畢露而已。
宋回涯說:“我不生氣。”
她此刻的神態堪稱和顏悅色,可小乞丐一個字都不敢相信。
宋回涯觀她表情,反問道:“你看我像生氣的樣子嗎?”
小乞丐猶豫一會兒,捂住脖子,小心翼翼地道:“生不生氣我不知道,不過是有些害怕。大俠您這樣笑眯眯的時候,是不是正想著把我砍瓜切菜一樣地剁了?”
宋回涯新鮮道:“怎麼?你這麼怕我?”
小乞丐有氣無力地歎道:“我隻是個小孩兒啊。您是個大人,還是個帶劍的大人物。我當然怕你了。”
“原來你是怕死的。”宋回涯似聽了個玩笑,耐人尋味道,“找死的事情卻是一件沒少做,嘴裡更沒一句乾淨。”
小乞丐翻了個白眼:“我還怕吃苦嘞,這賊老天,又不是怕它就能讓你多活幾日。我不痛快,總要罵人。”
宋回涯搖了搖頭,說:“你不怕死。得過且過的人能有多怕死?對你來說,隻是活著更好罷了。”
小乞丐沒有理會,隻覺得他們這些大人物都愛講些自以為是的大道理,何曾將路邊野狗的心思放在心上。小命捏在她手裡,也不與她爭,陽奉陰違地順從道:“是,是,您說得對,我這人可有骨氣了,最不怕死!”
旁人稍給些好顏色,她便得寸進尺。
宋回涯深諳這等庸人本性,並不介意她話裡的諷刺。跟這麼個小東西閒扯幾句,打發時間,身上的疼痛都不那麼難熬了。
宋回涯伸出手,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拽住她的半截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