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試結束後，池秀才獨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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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現今已是九月末，秋收即將開始，家裡的田地需要池秀才回去管理，加之他先前為了獨自給女兒補習放掉了私塾的課，這會兒女兒試都考完了，也是時候要回去給學生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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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池梨則跟許氏繼續留在府城裡，等待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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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若是她有幸得中，那就按照原計劃，留在府城裡繼續讀書，直到院試到來，考完院試再回家，免於來回奔波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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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若是不幸落榜，那就收拾收拾回家，明年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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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當然，池秀才人走了，也不是就這麼將女兒的學業就這麼給撂下了，他臨走前特意帶著女兒一一去拜訪了居住在府城裡的幾位友人，請求他們有空之時幫忙指點自家女兒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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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隻靠那幾位閒暇之餘的指點夠嗎？我們要不在這個府城裡找家私塾，讓梨兒先去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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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哪怕許氏沒怎麼正經讀過書，她也是知曉科舉考試的艱難，僅靠丈夫幾位友人的偶爾指點，哪裡比得上請夫子專門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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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而且那些人也並非什麼當世大儒，其中才學最高的也不過是個舉人，還是個沒什麼教學經驗的，可能真的教起人來，還不如她的丈夫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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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放心，我早已給梨兒找好夫子人選，帶梨兒去拜訪那些好友，也不過是為了讓她能多認識些人，日後若有需要，也不至於連個能求助的人都沒有，再者也能讓梨兒多體悟下不同人不同學識所帶來的不同感受，這於她而言絕無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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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妻子都能懂的道理，池秀才怎會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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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正是因為他太懂了，才煞費苦心地為女兒打算好了一切，早早地就為其前路做鋪墊，這可能就是父母之心，為之深遠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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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也是因著隻有夫妻二人在，所以他說話也就直白了一些，將自己的私心表露得明明白白。
\t“我打算帶梨兒去章鳴兄那裡，請他代為教導，章鳴兄運道雖差了些許，可其學識卻是實打實的高，彆看其隻是個童生，教導起梨兒來，那是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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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重點是章鳴與其他迂腐之人不同，他不會因為自己女兒是女子之身就看輕她，認為她不該跑出來考科舉，敗壞聲譽，看在他的麵子上，章鳴教導起梨兒來應當也會儘心儘力，能讓她真正學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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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想到這，池秀才不可避免地想起最近幾位因“觀念不合”而與他分道揚鑣的友人，不禁神情微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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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眉心間傳來一股溫熱的輕柔力度，他回過神，才發現是妻子在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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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伸手抓下妻子素荑，池秀才翻過來安慰道：“無礙，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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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那些迂腐之輩當著他的麵指責鄙夷他與妻兒的話他半點都不會透露給家人聽，沒得讓人心情不好，自己也該忘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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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畢竟人與犬，怎有共通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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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在臨回家的前一日，池秀才特意一大早就將女兒帶出了門，目標明確地直往一個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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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爹爹，我們要去哪？”池梨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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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梨兒可還記得為父前段時間不慎摔斷了退的那位好友？”未免女兒頑皮，池秀才提前交代道：“今日為父正是要帶你去看望他，你章鳴伯伯學識淵博，梨兒去了那邊記得表現伶俐一點，若能得其一二指導，定能讓你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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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聽到這，池梨懂了，又是要帶她上門拜訪求指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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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她原以為這次與之前幾次一樣，父親把她帶上人家門，介紹她跟某位世伯叔叔認識，再作為小輩接受長輩一二學識考較，然後再被指點一番，就差不多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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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沒想到一到地方，她爹就跟回自己家一樣，徑直帶著他來到一位半躺在床上看書的氣質大叔的麵前，開門見山地說：“章鳴兄，這是我女兒池梨，今後她就拜托你教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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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池梨：“？”
\t薛章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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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未來的臨時師生倆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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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然後池梨就反應過來了，合著爹您想給我找夫子這事連夫子本人也是才知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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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按理而言池秀才不是那等不靠譜之人，今日之所以行事那麼莽撞，歸根究底，不過是因著他與薛章鳴的交情比之尋常友人更加親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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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果然，同樣也反應過來自己被先斬後奏的薛章鳴也沒說什麼，隻對著池梨道：“你今後每日卯時末到已時末，都來我這裡一起讀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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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卯時末到已時末，也就是早上七點到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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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薛章鳴說的是一起讀書，而非讓池梨來接受教導，因著在他看來，他倆現如今還都是在進學的學子，某種程度上而言是處於同一階段的，所以並不以老師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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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最終池秀才原先打算的請個臨時老師變成了共同學習小組，不過問題不大，結果是一樣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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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畢竟人家來都來了，薛章鳴乾脆以互相交流學習進度的名義，考較起了池梨的學習進度，池梨也第一次切實體會到了薛章鳴這個人是多麼有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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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以前隻聽她爹在那說人家多麼多麼厲害，但那不過是道聽途說，人家真的有多麼厲害她是沒真正領會過的，現在真的與人麵對麵交流學識之後，池梨才知，這位薛世伯的知識儲備是真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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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很多典故他是張口就來，堪稱出口成章，眼光也犀利得很，輕易就能指出池梨的種種不足之處來，難得的是對方還能給予最恰當的指導，而不是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讓她自己去領悟，還美其名曰知識得靠自己參悟才能真正成為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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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實話說，池梨很討厭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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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她認為身為教導一方，學生有不懂之處，就該直白指出來，並解釋清楚她的錯處，再告知改正方法，而不是隻說了錯哪裡，卻沒給講解清楚原因跟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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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若是學生真能懂得怎麼正確解答，那也就不需要老師來教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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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之前去拜訪的某位舉人就是這麼個教學方式，池梨暈頭暈腦地聽完人家一大通挑錯之語，卻沒找到一句解決方法，最終隻能暈頭暈腦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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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要說她從中學到了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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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嗯，可能就是對自己沒了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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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還好她自己長了嘴，回頭抱著自己整理出來的問題手冊去找她爹，得到了專業老師的認真解答，這才從懷疑人生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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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說了那麼多，其實她就是想表達一點，她挺喜歡薛世伯的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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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等眼看著時辰不早，跟人告辭回家時，池梨還在馬車上跟她爹感歎：“薛世伯才華橫溢，教書育人方麵也能力不俗，若能開個私塾，必定也能教出不少有才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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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池秀才聞言搖搖頭，倒有不同見解：“你薛世伯隻有童生功名，即便開了私塾，也隻能給幼童開蒙，是教不得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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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這話不是說薛章鳴不會教，或者說是他學識不夠，而是很現實地表明了時下人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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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老百姓們不會懂得一個老師的真實才華有多麼高深，他們隻看老師身上的功名幾何，在池秀才心裡，他自認為自身學識是不如薛章鳴的，但在世人眼裡，卻是薛章鳴不如池秀才，這就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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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池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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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這不就跟現代文憑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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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人家才不管你是因為什麼才沒法繼續往上讀書呢，反正在大眾眼裡，大學生就是比高中生學曆高，出來工作後同樣的工作崗位，往往也是學曆更高的人更有競爭力，單位給的工資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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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由於家裡還有一堆事，池秀才在帶女兒拜訪完她的臨時老師後就讓人套了馬車趕回了家，連壽子奇與何原航這兩位學生想上門拜訪都來不及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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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不過也沒關係，這倆考完了試，等到成績出來後也是要回大垵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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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他們在這府城裡可沒住處能夠長期居住，光住客棧，或是租住房屋的話，家中也支撐不起，所以最終還是得回去找池秀才這位夫子繼續學習，屆時也能經常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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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池秀才前腳剛走，後腳池家院落就來了三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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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這院落也就一進，門外的人手勁又大，聲音格外明顯，把池梨都吵得從書本裡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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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門外似乎有人在敲門，你去看看。”她吩咐自己的丫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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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奴婢方才看夫人身邊的陳媽媽出去了，來者應該是夫人娘家的親戚，前幾日就有聽夫人提起，這會兒許是人到了。”丫鬟欠身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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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娘的娘家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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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池梨疑惑，為什麼她娘的娘家親戚突然過來了，還是千裡迢迢來的府城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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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本想著繼續讀書，等晚上吃飯的時候再順便問問她母親，沒想到許氏先派了陳媽媽過來叫池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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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小姐，夫人請您去正堂一趟，家中有客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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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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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池梨擱下書，先讓丫鬟給她換了一套能見客的衣裳後，才起身往正堂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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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不遠，院子小，走兩步路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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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還未靠近，池梨就聽見屋裡傳來細細的交談聲，還隱隱有哭泣嗚咽聲，緊接著傳來了她母親溫聲細語安慰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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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怎麼還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