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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大一小兩身影不見,長廊拐角處現身了一藍衣錦袍的男子。
裴奕目光未移,隻看著眼前幾株菡萏,裴雲簫深深看了眼雀園入口,斟酌道:“我還是不進去了。”
“他應當不會原諒我。”
“原諒有那麼重要嗎?他甚至不知道你是裴子曜。”裴奕聲音冷冷的,“何況他從未怪你。”
裴雲簫有心追上前,卻有著近鄉情怯一般的忐忑。
那亦是很久遠的事了———
裴子寒暴斃後,儲君之位論身份和資質,本身輪不到裴子曜的,闔該是君子文雅的三皇子才對。
可一個殘疾之人,是不能做天子的。
三皇子裴子騂有腿疾,左腿膝蓋斷裂,右腿全無知覺,一輩子從輪椅上站不起來。
十六歲的裴子曜心高氣傲,拒了父皇給他督辦修建國廟的差事,誌在立功,非要去祁山去剿匪。
那祁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匪患已有多年,附近百姓苦不堪言,燒殺搶掠、欺男霸女更是常有的事。
朝廷本有下派的官員,可這事不是那麼好辦,土匪人數眾多,多年來搜刮了不少油水,加上地形優勢,剿匪這事得按打仗的章程來。
裴子曜攜糧草一到地方,先將縣令主簿等人下了獄,直接叫板土匪,狂的不行!
可他畢竟是裴子曜,少年有為的八皇子,兵書策略看了不知多少,那些個大字不識的土匪哪能抗得過他幾招兵術?
易守難攻?那就強攻!
朝廷的糧食養的不是閒人,若連個匪都剿不了,他拿什麼臉麵回去見父皇母後?
可他太過得意忘了形,不知道狗急了跳牆的道理。
那日祁山已攻下,流竄的少數土匪頭子往後山逃了,裴子曜開了幾壇酒慶賀。
正巧原在南隅十六州辦事的三皇子裴子騂路過此地,擔憂幼弟的安危,特地來看一眼。
雖出身皇家,但他們四子一母同胞,從未有嫌隙,如今見剿匪順利,裴子騂打心眼為幼弟高興。
裴子曜才十六歲,比之兄長們並不遜色。
傍晚的時候,土匪大當家被擒,剩餘在逃的人不足二十,已難成氣候。
裴子曜喜氣洋洋,兄弟二人同乘馬車,在下山路上遇到了亡命徒的埋伏。
那些人目標很明確,就是衝著馬車裡這位尊貴的皇子來的,快到眾人來不及反應,本來正是紀律鬆散之際,馬車連帶著馬,一起滾落了山崖。
後來很多次裴子曜回想,都恨當時太過輕敵,那些人死不足惜,可惜的是三哥的腿……再也回不來了。
裴子曜是一直被裴子騂護著的,他十六的身高遠遠不及裴子騂,從峰頂滾到穀底不死已是萬幸,一路上亂石斷藤叢生,裴子曜醒來的時候一片狂喜。
然後他就看到了身側血肉模糊的裴子騂。
有的時候裴子曜想,他能不能再去一次祁山,從相同的位置上滾一遍,體會當時三哥到底受了怎樣滅頂的苦楚。
他本想祁山剿匪是自己一生榮跡的開端,卻沒想到背負了一生的愧哀。
太醫院的人跪一片,江湖名藥用儘了,父皇母後沒怪他,幾個哥哥沒怪他,躺在床上被宣判再也站不起來的三皇兄也沒怪他。
裴子騂那一年,左腿截肢右腿失覺,永永遠遠坐在了那方小小的天地。
往後幾十年,裴子曜記得他都是麵色蒼白的,溫柔有禮的,雙腿永遠覆著毛毯的。
他登基後,跟二哥裴子碩說:“南隅十六州是父皇之前的封地,富庶非常,可抵半國,皇兄的封地不如就在這吧?”
裴子碩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裴子曜當時是新帝,隱忍再隱忍又看向三哥裴子騂。
他除了一瞬的驚愕外並未激動,坐在那裡點了點頭,“我與二皇兄感情甚厚,腿疾不便,還是去灃州養傷吧。”
“臣,多謝陛下!”
——“裴雲簫!”裴奕厲聲將他喚回了神,“藺侯爺問你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