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天虞官道山立壁,一水潭潭浮紺碧.”
“五師兄與女大盜在洪流衝擊之下皆已濕透,他們抱住一截斷木,自青碧溪潭直入贛江支流灘口,四麵環水,獨立洲上.”
“唯見渚清沙白,鷗鳥成集”
“長劍早遺於滾滾洪波,鷗鳥驚飛而起,羽翼簌響,這時”
“嘿嘿,五師兄與女大盜四目相對!”
“……”
茶館中跟著響起“哦哦哦”的聲音,江湖瓜客們一臉訕笑,覺著呂鬆峰與女大盜目光對上的時刻,比青岑劍斬魔教旗主那一下還要有吸引力.
嘚嘚嘚,馬蹄聲又響。
衡山眾弟子朝著山門而去,一路上歡笑連連。
“那茶博士看到我們,否則定要再細講呂師兄與女大盜二三事,”一位劉府師弟滿眼可惜。
“呂師兄征服女大盜,叫後者改過自新,倒也是一段佳話,”
艾根才笑了,“全師弟獨愛呂師弟,我等在茶博士口中唯剩打打殺殺,呂師弟卻多有情緣。”
“是啊,何等偏愛!”
也有一些師弟起哄問“若真有那樣的女大盜,呂師兄又當如何?”
呂鬆峰已經把全子舉問候了好幾遍,笑罵道
“當然是娶回家做老婆,”
“否則豈不辜負全師弟的美意啊~!”
說到最後,他竟是咬著牙齒的。
“師兄,”呂鬆峰朝趙榮道,“這新練的仙岩劍,便由我來傳給全師弟吧!”
“應當的應當的.”
趙榮麵含笑意,又怕他們真鬨騰,“江湖中人故作玄虛,添油加醋博人眼球,全師弟定是有分寸的。”
呂鬆峰點頭,他自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師兄弟姐妹們拿他取笑,大家從龍泉興盛而回,總要迎上興致才不掃同門的趣.
“大師兄!”
“眾位師兄師姐!”
不多時,他們回到宗門駐地。
不隻是山門前的關門弟子,派內聞到動靜的同門也全都迎了出來。
此行龍泉收獲頗豐,又是人多打人少,連個帶傷的都沒有。
一路上聊著龍泉的事,沒去的門人七嘴八舌地問,去過的弟子滔滔不絕講述,自然是熱熱鬨鬨。
尤其是艾根才,
同門聽說他大爆,都豎起了大拇指。
一個個喊“艾師兄威武!”
至於大師兄單刷商素風?
太保都被攆回嵩山,點蒼雙劍敗走大理.
那不是稀鬆平常嘛?
衡山核心門人似乎已經適應小掌門的逆天天賦,漸漸產生‘我衡山派大師兄難道不該這麼強?’這種感覺。
衡山弟子多擅藝術,情誌豐富,接受能力自然比較強。
今日回來倉促,晚間大家隨便吃點東西,改日再慶賀一番。
全子舉在和呂鬆峰打鬨一陣後,立刻來到藏劍閣。
趙榮還在吃飯,碗裡是廚房剩下的燒筍鵝,油光滑亮。
全子舉早就習慣,他坐下來整理著像是賬本一樣的厚厚收錄冊。
下麵傳來消息,全子舉會重新整理一番,再找人驗證真假。
若僅為傳言,或是隔牆耳朵聽到的,他都會標記。
趙榮起先叫他搜集情報,章程上隻說個大概。
到了全子舉手中,這事越來越細。
也沒管小掌門扒飯,他快速挑出近來衡州府諸地最重要消息,一一說給趙榮聽。
很快便說到
“師兄,魯師叔去嵩山聽戲去了。”
趙榮微頓一下,
“想來與五嶽盟會有關,魯師叔現在去開小盟會,等五嶽各掌門到了再開大會。”
全子舉早不是當初那個啥也不懂的衡山弟子。
“左盟主想並派,各派掌門不會答應的,”他恨恨道,“恐怕嵩山派還會做沙角島那樣的事情。”
趙榮點頭,“不用太過擔心。”
“左盟主野心極大,想必似沙角島這樣的地方,不止咱們衡陽有。從嵩山派派出的人手便能窺見,他可不止對我們一派行動。”
如此分兵,衡山派自然壓力大減。
全子舉明白這個意思,不由微鬆一口氣。
若嵩山派全力針對衡山派,此際無論如何都是抵擋不住的。
但他又不解,“師兄,左大師伯那樣老謀深算之人,怎會這般行事?”
趙榮微微搖頭,“我也不太了解,隻稍有猜想。”
“哦?”
“左盟主統領下的嵩山派穩居五嶽第一,實力遠強於其餘四派,門內無第二聲音,有些狂傲自負毫不奇怪。”
“他覺得能同時壓過四派,對嵩山派的實力極有信心。”
全子舉聞言,暗自比較。
若隻明麵上的十三太保,決計是不夠的。
但那層出不窮的黑道高手,實是一股驚人力量。
嵩山劍法內八路外九路,這十七路劍法長短快慢應有儘有。
嵩山弟子也普遍強於其餘各派弟子,數量幾乎超過各派總和。
他左盟主更是五嶽第一人,實力遠超其餘各派掌門。
全子舉吸了口涼氣。
趙榮瞧他的樣子,也有些唏噓。
若不是有意想不到的人搗亂,左冷禪同時對各派出手,一樣能五嶽並派。
又開口對衡山情報頭子提點道
“如今正派魔教亂戰,江湖血雨腥風,一團混亂。若魔教傾巢而動,哪怕我五嶽劍派全力聯手,一樣不是對手。”
“少林武當底蘊雄厚,執正道之牛耳,若他們一同抵擋,正道同盟齊心合力便要強於魔教。”
“然少林武當坐山觀虎鬥,五嶽盟主派係又與少林同在嵩山,左盟主野心極大,明麵上還要仰仗少林方丈,隻得將五嶽劍派推在魔教眼前。”
“我其餘四派隻得聽盟主號令,卷入紛爭。”
這番猜測,讓全子舉頓時忿忿不平。
氣得握緊拳頭,
隨後又歎了一口氣,將拳頭鬆開。
“我衡山派也改變不了江湖大勢,隻淪為洪波浮萍,隨大浪而動。”
“難怪師父不問俗事,滿口悲調,想來早勘破這江湖大勢。”
全子舉已能明白莫大先生苦衷,甚至對‘叛逃’嵩山的魯連榮都有一分同情。
趙榮吐出一塊骨頭,拍了拍全子舉的肩膀。
“不用那麼悲觀。”
全子舉嗯了一聲,“照師兄的意思,此時黑木崖內鬥,果真是左盟主的好機會。”
“魔教不給壓力,若快速對其餘四派出手,等少林武當反應過來時,已完成五嶽並派了。再說這是五嶽家事,匆忙之下沒有足夠理由,少林武當要麵子也不好插手。”
趙榮麵露欣慰之色。
“大抵是有這個原因在內的。”
“左冷禪這樣有野心有能力的人,少林武當也會忌憚。”
“一旦他完成並派,休說各派傷亡多少,隻要黑木崖繼續內鬥下去,他便能借其餘四派根基,如嵩山派的模式飛速發展。”
“屆時可就不是一個中原之地了,秦漢故裡、燕趙、齊魯、瀟湘大地皆是嵩山派的溫床。”
“假以時日,五嶽派便能完成左冷禪的野心。”
趙榮說得有點多,一些猜想也脫口而出。
但全子舉需要知道這些,
從沙角島到白馬莊,趙榮逐漸認可他的能力,作為衡山派新晉的情報頭子,若自身眼界不開,認知片麵,對一些消息便難以敏感把握。
洞曉江湖大勢對此時的全子舉來說,絕不算快樂。
一時間心情沉重,覺得眼前一片昏暗。
忽然間,他又想到衡山派的種種變化。
是啊!
現在的衡山派早不是三脈分立的時候!
全子舉眼中驟然多出亮光,朝一旁的趙榮看去,“大師兄”
他後續的話沒出口,
趙榮已放下碗,臉上陰雲消散,露出笑意,“我衡山門人銳意進取,奮勇而上。”
“江湖大浪若來,舉劍斬浪便是。”
“師弟何必愁?”
“拾萍萍無根,采蓮蓮有子。不作浮萍生,寧作藕花死。”
“若葬身浪下,那就一悲到底,叫師父再奏一曲瀟湘夜雨。”
沉重的氛圍瞬間打破,全子舉笑了起來。
驀地,他微微一愣。
因為一段如訴如泣的曲調,當真從藏劍閣的屋頂背麵響起。
不是瀟湘夜雨又是什麼?
趙榮早知師父在此,打趣道,“怎麼樣,師父也同意了吧。”
全子舉小聲道“曲可有悲,劍下無悲。”
“我對師兄有信心。”
趙榮笑了一聲,糾正道“你應該對眾師兄弟姐妹有信心。”
“那是自然,”
全子舉應了一聲,索性將手中賬本一般的情報冊遞給趙榮。
他則在一旁解釋。
有些是對外輸出的消息,有些是從外收集的消息。
比如呂鬆峰與女大盜,全子舉隻編了一段,後麵留給江湖人遐想。
趙榮甚至看到與自己有關的故事。
全師弟夠照顧,安排了一個容貌清麗的女俠客,比女大盜好聽多了。
“師弟,我的情緣你就不用安排了。”
“好,”
全子舉撓了撓頭,“還沒宣揚出去,隻是想幫師兄混淆視聽,叫嵩山的人收不到準確消息。”
“左大師伯若拿到一堆亂七八糟的信件,估計會丟在一邊。”
“那師兄參加五嶽盟會也能更安全。”
趙榮明白他的用心,低聲道
“越是靠近中秋節,越是要留意飛出去的鴿子。”、
全子舉目光幽幽,“師兄,我明白。”
“嗯,這漠北雙雄又是怎麼回事?”趙榮瞧上麵的信息記錄不全。
“他們在南昌府一帶截殺一夥馬隊,死了七八個人,似乎不是普通劫財。”
“馬隊的領頭人是個三十出頭的女子,她曾來拜山門,說他丈夫與師兄認識,想當麵告知一條重要消息,但師兄正好去了龍泉。”
“我讓她留信,她卻警惕得很,不願透露,隻說要見你。”
“她攜帶一柄花架劍,江湖上用這兵器的不多,我猜與崆峒派花架門有關。”
趙榮回想一番,實在沒有印象,“人呢?”
“回永州去了。”
“她說等伱回來,會再來拜山。”
從衡陽到永州兩百多裡,並不算遠。
“南昌府與饒州府毗鄰,可能與饒州魔教有關,你趕緊派人傳信。”
趙榮又道,“也留意漠北雙雄,這兩個大盜屬於魔教邊緣人馬,功力不俗。聽說喜歡吃人,殘暴得很。”
“若南下到我衡州府晃蕩,得找機會把他們埋了。”
“好,”
全子舉立馬道,“我這就安排人去。”
他風風火火,轉身就走。
趙榮又看了看最近的情報,衡州府一地其實很太平,周圍雖有小股流竄勢力,但白馬莊一戰震懾了諸多宵小。
表麵上的混亂,隻是衡山派傳達給嵩山的假信號。
這方麵全子舉做得極為到位。
莫大先生奏完一曲瀟湘夜雨,攜帶一陣悲風來到趙榮身旁。
“師父是何時回到山門的?”
趙榮笑著行禮問候。
“比你們早到一日,過不到三個月,我們便要啟程嵩山,阿榮可有什麼打算?”
莫大的眼中藏有一抹憂色。
“徒兒自然是去的,”趙榮反倒神態悠然,“師父,這嵩山雖是龍潭虎穴,但也得分時候。”
“五嶽掌門齊聚,左冷禪既要維持體麵,又幻想著能與各派掌門達成一致。如此一來,五嶽派便有一群高手為他效勞,發展壯大便更為容易。”
“這次不會是鴻門宴。”
“徒兒要趁機見識五嶽劍法。”
莫大的目光凝視在他身上,“好宴壞宴不重要,你要把握分寸。”
“畢竟是在嵩山,若你突然大顯身手,左冷禪哪怕之前再不重視你,也會大為忌憚。”
“他媽的,”
莫大突然罵了一聲,“他是個能當麵翻臉的小人,我們前腳下山,他就能黑衣蒙麵殺過來。”
“為師厭惡於他,但他的武藝確實比各派掌門都厲害。”
趙榮一臉鄭重,“師父,我豈是那般沒分寸的人。”
“既然是衡山大師兄,我就苦戰打敗一些二代弟子給恁長臉,若有前輩要指點我,那徒兒當然‘不敵’。”
“長不長臉的也沒什麼大不了,”莫大先生言不由衷地笑了一下。
又錯開話題道,“左冷禪要我將高克新的屍體送過去。”
“想得美,”
趙榮冷笑一聲,“師父不必理會,現在送屍體反落把柄。”
“等五嶽盟會那天,咱們就捧著一壇子灰,尋幾個會吹嗩呐的師弟一路為高師叔哭喪上山。”
“大家都知道高師叔力戰魔教而亡,左盟主自然體解。”
“哈哈哈!”莫大先生拍著胡琴大笑,“好,左冷禪這惡人果然要惡人來治。”
“為師就想不到這損主意。”
小掌門瞥了瞥嘴,您這是誇我嗎?
複又笑問,
“師父,恁什麼時候教我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
剛剛還在笑的莫大突然神色一凝,他的手朝袖中摸了摸,道“出一招幻劍,給我瞧瞧。”
話音剛落,秋水出鞘。
趙榮運足功力,猛地刺出一片劍光來。
似乎與商素風一戰後,叫這一招幻劍中多了一絲飄忽幻夢之感.
莫大先生的眼皮跳了數跳,他忍不住微微側臉看向祖祠方向。
口中喃喃道
“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來自幻劍式,你的幻劍還差點火候.”
說到這句話時,坦坦蕩蕩的莫大先生有些心虛。
卻繼續板著臉說,“現在還不宜學。”
“多練。”
“是!”
小掌門的臉微微垮了下來,湧現一抹失望。
從龍泉大勝歸來,原本還有一絲自滿自負,現在全被師父兩句話給壓了下去。
是啊,若此刻站在東方不敗麵前,我又能接下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