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各處,淒慘無比。
院外與院內,隔了一堵生死壁,一側是市井人間,一側是修羅地獄。
腥風撲鼻,如針刺麵。
院中血流成溪,榕樹樹根飽吟鮮血,晨風搖動枝葉,蕭蕭聲分外陰森。
“師妹!!”
儀清悲呼一聲,撲伏在一名恒山弟子身旁,那弟子緊閉雙目,早登極樂。
似乎經過幾場血戰,華山弟子在初初不適後,也很快在兩派掌門的招呼下翻動屍體尋找活人。
“怎會這般?!”
寧中則探了一位泰山弟子的鼻息,雙眉緊鎖。
“這些屍體不隻是我五嶽弟子,”莫大先生撥開一麵月牙鏟,發現了下方武僧,“這是在嵩山見到的那幾位少林僧眾。”
嶽掌門伸手朝一名身穿道服的武當弟子胸口摸了摸,發現他死去多時。
又看到旁邊的武當佩劍插在一個陌生漢子身上。
“還有魔教賊人的屍體。”
“正邪兩道的江湖人來了不少,一些人還在嵩山大殿與我們有過眼緣。”
“這人好生眼熟,”寧中則略微思索,瞧見他手上的奇特兵器,頓時反應過來,“是他!”
“三晉之地浮山奇兵門長老玉淩風,這是他的風火五行輪。”
“奇兵門副門主羅禮堂!他也死在了這裡”
寧中則連見兩位高手殞命,不由一歎。
莫大先生與嶽掌門湊了過來,趙榮也走近,瞧見了寧女俠身邊的那具屍體,手上還握著分水娥媚刺。
浮山奇兵門是奇兵門中的一支,源頭在崆峒派,奇兵門擅長陣法,手中兵器又詭異難防。
奇兵門長老與副門主配合起來,威力可想而知。
但他們卻死在一起。
趙榮連翻幾具屍體,很擔心看到針傷。
搶在莫大與嶽掌門之前,主動乾臟活累活。
這玉淩風與羅禮堂麵目乾淨,死狀不似其他人那般猙獰。
胸口有一灘血紅,看來致命傷就在此處。
可是,血液朝外流得極少。
矮身蹲下,將兩人身上的同款圓領窄袖直掇左右發力撕開。
二人傷口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以他們四人的眼力,立刻便發現異常。
趙榮瞧了傷口,手順勢往下摸其肚腹,微微一晃,聽到嘩嘩水響,如一水囊。
肚中不是水,而是血。
瘀血破脈內積,已到這等程度!
四人眼中露出了忌憚之色,這浮山奇兵門長老副門主是嵩山派的朋友,他們自然是死在魔教高手之下。
“傷口全在鳩尾穴,皆是一劍斃命,絲毫沒有拖泥帶水,這打穴手法極為高明,”莫大先生又推測道,“看來魔教是昨夜子時打到這裡。”
嶽掌門朝周圍招呼一聲,眾弟子又在附近發現七八人都是一樣傷口。
每日子時氣血會注入鳩尾穴,一旦中招便成死穴,登時肚內翻騰,氣串於肋,心區絞痛,其血泄痢,沉沉淤積。
奇兵門的兩位高手怎可能不防死穴?
唯有一種可能,他們防不住。
功力也遠不及對手,這才被氣勁衝得這般凶狠。
四五間院內的屍體,怕是接近兩百。
夜裡的廝殺何等慘烈。
“啊~!”
“啊~!”
就在眾人還在檢查有沒有活口時,兩聲慘叫從屋中傳來。
“荊師弟,遊師弟!”高根明痛呼一聲。
幾人立刻跳入隔壁院落,隻聽“噹噹噹”交劍聲響,淩兆恒與郭玉瑩二人出劍相助,高根明肩膀帶傷,沈波大腿冒血,他們忙從屋中逃出。
“哐噹~!”
苔瓦碎片亂飛,兩名黑衣人劍上帶血,衝破屋頂。
莫大先生與嶽掌門追了上去。
寧中則從院中進入房內,令狐衝與嶽靈珊跟著後方,又搶過趙榮身位,來到寧中則身邊。
“師弟!”令狐衝連喊兩聲,地上躺著的二人氣息漸弱,很快歪倒在一邊。
荊象曾,遊士珣這兩名弟子入華山兩年,第一次參與五嶽盟會,也是第一次參與這等廝殺。
二人心脈中劍,回天乏術。
“師弟,你怎樣?”
沈波看著趙榮,吸了口氣,道“師兄,我沒大礙。”
“窗戶封得嚴密,裡間卻躺了人,我就感覺有問題。”
“果然是裝死的!”
一旁的高根明捂著傷口,“沈師兄,若不是你出劍援我,那二人一起對我使劍,我怕是退不出門外。”
聽這幾句話,趙榮就明白個大概了。
儀清跑了過來,給他們用上了恒山派專治外傷的寶藥天香斷續膠。
“我們剛將院中屍體檢查完,那兩位師弟以為屋中也是死屍,這才上當。”
沈波又道“這兩人有點古怪,起先沒見著兵刃。”
“原來他們的劍一直藏在袖中,一等人靠近,出劍便刺。郭師姐與淩師兄一出手,他們一刻不拖延,馬上運輕功逃跑。”
“這手法很像刺客。”
趙榮一聽,立刻聯想到百藥門那兩個老人。
“不好!是百藥門的人,可能有毒!”
“你們可有不適感覺?”
高根明瞳孔放大,“趙師兄伱一說,我突然感覺有點麻癢。”
“我也是,定然有毒!”
寧女俠聞聲立刻跑來,運氣點穴封堵毒性。
趙榮三步並兩步跑到馬邊,將自己的小包袱拿來,取來兩個小瓷瓶,分彆遞給二人。
正是百藥門的大虎酒。
藍妹子的五仙大補酒能解一些五仙教的毒,這大虎酒也是百藥門的寶酒,兩派藥理雖有高下,但頗為相似。
即便不能解毒,抑製一些毒性也是好的。
因為香味太濃,攜帶不便,趙榮也隻叫程明義從馬車那邊取來兩小瓶。
這時遞給二人,叫他們連同裡麵的毒蜂一道吞了下去。
找了個死人少的地方,他們開始運功抗毒。
趙榮則是與令狐衝帶人一間間屋子排查,以防還有魔教的人暗中隱藏。
少頃。
兩派掌門返回,帶回了一具黑衣人屍體。
這兩名黑衣人輕功都不差,又熟悉城內地形,他們殺掉一人,擔心對方調虎離山,不敢再追。
毒性上湧,高沈二人手腳發寒,身體顫抖,
就要頂不住了。
似乎是藥酒起了效果,二人度過最不適的階段,發寒的感覺越來越弱,直至毒狀全消。
眾人鬆了一口氣,生怕他們有事。
才到正道駐地,先見屍體,又死傷同伴。
大家心情又沉重,又憤怒。
遠遠能聽到廬州城內的叫賣聲,江湖廝殺也吹不散煙火氣。
一番查探,院落中無一生者。
慶幸的是,沒找到熟悉的五嶽前輩。
“方才那人定然會去報信,此地不宜久留,”嶽掌門道,“待滅了廬州魔教,再來收斂諸位同道的屍首。”
“嗯,隻能如此了。”
莫大應了聲,又安慰道,“師侄不用過於憂慮,定閒師太與少林武當的高手們聚在一起,此地也死了不少魔教賊人,可見正道同盟是沒敗的。”
“打聽到他們在哪,我們立刻趕去。”
“多謝兩位師伯,”儀清趕忙行禮。
莫大先生沉著臉輕輕搖頭,大家有同盟之誼,這是分內之事。
儀清心中急切,見到此間場景後,卻也不敢叫兩派直去逍遙津。
魔教已經反攻到正派駐地,這邊情況搞不清楚,貿然衝到人家總壇,搞不好會把兩派的人全都害死。
大家快速商議一陣,決定分成兩股人馬。
勞德諾、南善時、沈波,高根明四個受傷的找地方住下,順便看管馬匹雜物。
寧中則本想將嶽靈珊也留下,但她執意不肯.
“向師兄,走了。”
陸大有在院落門口喊了一聲。
彆人看了一堆死人都心悸得很,這向師兄卻是個膽大的。
隻見向大年將幾位少林僧人的月牙鏟撥到一邊,雙手合十,恭敬地道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走吧,”向大年跑向陸大有那邊,“少林武當乃正道魁首,幾位大師死在此間,我便多送他們一程。”
“若非情形不對,定要叫兩位師弟吹響嗩呐,助諸位朋友輪回往生。”
陸大有不禁點頭,心道“向師兄是個對生死頗為敬畏之人”。
聽到趙榮呼喊,他們立即跟上。
尋到一家悅來客棧,安置馬匹貨物,四位受傷最重的弟子在此安頓。
兩派弟子分批朝外打探消息,莫大與嶽不群暗中守在客棧附近,查探是否有可疑人士。
約摸一個時辰後,眾弟子在客棧後方的小院中碰頭。
“你們有沒有碰到本地的武林人士?”
“沒有!”
“尋到的幾個都與我們一般從外地趕來,今天才到,難怪清水官亭那邊探不到消息,就連這廬州城內的武林人都難找。”
“……”
江湖漢子大多喜歡湊熱鬨,哪裡事大他們去哪,南來北往絲毫不怕顛簸。
廬州城尋不到他們的蹤影,隻能說明熱鬨不在城內。
“朝逍遙津那邊去吧,”寧女俠道,“少林武當與五嶽的朋友們,不太可能在城內了。”
莫大先生則是建議“與駐地死掉的人相比,我們兩派到場的人數少之又少。”
“避人耳目,才能達到奇效。”
“正該如此,”嶽掌門當然同意,又對兩派弟子囑咐,“此行凶險萬分,你們務必小心。”
“是!”
“……”
日頭高高升起時,眾人沒有騎馬,在儀清領路下,朝著逍遙津而去。
他們走回城北,不從城內走。
逍遙津連著淝水渡口,南淝河水穿過廬州城,城中一共有七道門戶,互相環衛,扼守要衝。
除非是高來高去的武林高手,一般人想登牆入城可沒那麼容易。
城外有一條寬闊的護城河,他們登上兩條舟楫,沿水路繞行,比城內更安全,也更快。
城東最為低窪,水路可直抵城門之下。
若攻城,多半要東衝威武門。
兩派弟子沒下船,過了東邊的威武門,再到時雍門。
時序雍和,四季平安,此門意象甚佳,付了船錢,大家上了岸。
“嘩啦啦啦~~!”
提氣一聽,遠處能聽到奔騰的水流聲。
前幾日下過雨,大河水流湍急。
淝水出自將軍嶺,一支出壽州入淮河,向東南流的另一支則注入巢湖。
遠遠能瞧見教弩台,正是阿瞞點將揮鞭之處。
“轟!”
這一道轟鳴之聲叫所有人都抬頭看向東北,平地跳雪山,晴空下霹靂!
已至晌午,日頭正大。
一聲旱天雷,不是好兆頭。
眾人不由摸著劍柄,互道小心。
魔教廬州分舵總壇距此大概還有十裡,一路上,他們看到路旁有不少屍體。
“前麵是覺悟山,過了這山,便能看到渡口。”
“魔教廬州駐地就在那邊。”
儀清朝前一指,那覺悟山不算太高,不過林木茂密,蔭蔭成片。
又靠近一些,眾人神色一緊。
他們已經聽到打殺聲。
“走,從這邊上。”
他們錯開大道,跳入道旁草叢,順著山側朝打鬥方向摸去。
聲音越來越清晰!
“啊啊~!”
數聲慘叫乍起。
有人從陡坡上滾了下來,到了半截,一動不動了。
又聽到“轟隆隆”聲響,有大石頭從山上滾下,一路衝下大道,中間又有慘叫,若衡山華山的人順大道上去,這會兒就要倒黴了。
兵刃碰撞聲音越來越響!
透過那穿透林間縫隙的光芒,影影綽綽瞧見人影晃動。
“快!”
儀清急急道“那是我恒山同門!”
趙榮聞言一瞧,果見七八個恒山弟子在與一群使著諸般兵刃的賊人對戰。
再朝周圍看,各處都有廝殺聲!
他跟在儀清身後也衝了上去。
與恒山弟子交戰的足有十幾人,地上還有屍體。
可七名恒山弟子擋在前麵,不僅能護住後方一個受傷同門,還能不斷反擊殺敵。
“欸~!”
又是一道壓著嗓子的慘叫,一名用流星錘的大漢被刺中大腿。
他發怒間瘋狂甩錘。
四名恒山弟子長劍連舞,她們個人實力恐怕不及這流星錘大漢,一個人沒擋下,四人連續出劍卻又穩穩防住。
跟著一人刺頭,一人刺胸,劍法刁鑽。
那大漢連躲,腳下失了分寸,被最後一名恒山弟子刺中另一條大腿。
之前負責防備的四名恒山弟子各提一口氣,朝其喉、腹、腰、脅刺去。
“啊~!”
流星錘大漢避之不及,屍體朝旁邊一滾。
若不是場麵不對,趙榮定要大喊一聲好。
北嶽劍陣!
這是北嶽恒山的鎮山之技,五嶽年輕弟子碰到老一輩弟子大多要被秒殺,可是恒山派跳出來七八名小尼,卻能鬥太保。
之前隻是聽聞,趙榮從未親眼見識過。
此時連瞧數眼,已覺奧妙。
這劍陣凝式不動,七柄劍既攻敵,複自守。
就像恒山劍法圈劍為圓的手段,這劍陣七劍連環,也像是一個圓,圓到無破綻可尋。
實在是恒山劍法精要中的精要。
“師兄,”程明義提醒一聲,趙榮趕緊收攏心神,上前相助。
人家雖有劍陣,卻已體力不支。
他是衡山大師兄,豈能在一旁看戲。
“又有人上來了!”
“來人,來這邊!”
魔教那邊吼了一嗓子,山上竟然衝下來二三十人。
可見魔教在此地的人馬要超過正道聯盟。
恒山派雖有劍陣,但若沒有他們這批助力,恐怕還是會被這十幾人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