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睜眼看江湖(8.244k)
西風呼嘯,福威鏢局石壇杆頂上的青旗獵獵作響。
那匹大宛名駒不知怎的又長嘶一聲。
林平之對這白馬愛惜異常,聞聲不住朝馬棚方向張望:“這馬兒好端端又無生人怎一直在叫?可彆生了什麼怪病。”
“有什麼好擔心的。”
“你外祖父不是提起這馬被賊人擄走過故而警惕,它雖是良駒但出產西域與咱們福州萬裡迢迢,人都會水土不服何況是馬?”
林震南囅然而笑,“甭操心我看它好得很。”
王夫人拉著兒子坐下,一家三人聊起鏢局生意與川西青城派,主要都是林震南在給兒子傳授混江湖的經驗。
甚麼福威福威,福在上威在下,福氣比威風要緊。
要多交朋友,少結冤家。
林震南在鏢局經營上的成就超越前兩代,如今得隴望蜀難免有些得意。
林平之卻有些不忿:“青城派雖是名門大派,可福威鏢局與爹爹的名頭也不弱,餘觀主太托大了。”
談生意林震南是行家。
可說起江湖事他一個鏢頭眼界窄小,原本對自己的本事認知不清。
不過
此時林震南聽了兒子的話卻微皺眉頭,跟著搖了搖頭。
“平兒你有所不知,這餘觀主是一派掌門功力遠不是爹爹所能企及。”
林平之明顯一愣,沒想到老爹會有此言,這與往日耳濡目染認知到的常識截然不同。
林震南道:“前段時日在壽山附近一場大戰我親眼目睹,這才發現自己坐井觀天,江湖高手不是我此前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林平之並不驚慌,但眼中滿是好奇之色。
林震南磕了磕煙袋站了起來在大廳踱步。
能從目光狹隘中走出,能睜眼看江湖
他要感謝一個人,甚至要喊一聲“向老師”。
“那日去壽山訪一位藥商朋友恰好碰見一場江湖大戰,爹爹親眼目睹”
林震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迎上兒子興奮的目光道:“我見到一位白衣人左腳踹向一匹數百斤的大馬,竟將那馬踹得飛起!”
“這白衣人被上百人圍攻卻遊刃有餘,往往一招殺敵,他甩出來的鏈子刀是我看都看不清的。”
“啊!”林平之聞言豁然站起,被震撼得不輕。
“難道那上百人都是庸手?”
林震南露出一絲驚悚之色:
“恰恰相反,敢去圍攻的無一庸手。我見到一位莽頭陀手舞禪杖至少六七十斤,他卻舞得風聲大作,這樣的高手也隻是被那白衣人一個近身捅了心窩子。”
“咱們鏢局上下不論鏢師隻鏢頭就有八十四位,各有各的玩藝兒,我起先以為聚在一起也能震懾一眾江湖勢力。此時一看,休說碰那白衣人,便是碰到周圍那些高手,恐怕也要被殺個乾淨。”
他嘖嘖一聲,教育道:“所以我時常教導你多交朋友,勿做惡事,也莫要與人爭強鬥狠。”
林平之深呼一口氣,王夫人拍了拍他的後背。
聽了林震南最後的那句話他點了點頭,又問道:“爹爹可知那白衣人是誰?”
“他叫向問天,號稱天王老子,”林震南又讚歎一句,“這等江湖絕頂高手,功力當真是驚世駭俗。”
一腳踢飛幾百斤大馬,數百人圍攻,一招殺了拿著六七十斤禪杖的恐怖頭陀
天王老子!
這些信息在林平之腦海中翻滾不休,讓他急促的呼吸無法平靜下來。
王夫人這兩天也聽說了這場大戰,不由問了句:“可打聽到向問天為何來到福州?”
“從延平府到福州府,打我入住西門大街以來從未聽說過一下彙聚這般多高手。”
林震南摸著胡須頓了片刻:
“據說.這天王老子是從袁州衡州府邊界逃到福州來的,他在那邊惹到一個觸碰不得的強橫人物,不得不朝沿海一地躲避。”
“若是那人追殺下來,這向問天恐怕要出海遠逃。”
聽了這話不僅林平之瞪大眼睛,就連王夫人也變成一張驚異臉。
“爹爹,那.那又是什麼強悍人物竟連這天.天王老子都要逃命?”
林震南朝雁城方向瞧去,神色稍有複雜:“那是坐鎮雁城,五嶽劍派衡山派中的瀟湘劍神。”
“瀟湘劍劍神?!”
“嗯,那恐怕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王夫人聽過這一名號,在心頭默默一歎。這樣的人物雖然了不起,但與他們之間的關聯也隻是一些話料。
不過對於林平之這般年紀的少年來說,他就無法像爹娘那樣平靜。
林震南從青城派延伸出來的幾句話幾乎顛覆他對武林高手的認知,沒想到江湖如此廣闊,世上還有這般強橫人物。
他心潮澎湃,向往之致。
天王老子強橫已極,誰想到這樣的人物,竟是因為招惹到了劍神才一路從衡州府逃下來。
那這位瀟湘劍神又是何等風采?
林震南看到夫人兒子的表情,其中心中有些話想說。
雁城的這位.與當初在樂安遇到的是同一個人嗎?
不太可能吧,這差距也太大了。
林震南暗自搖頭,沒把握的事情到底沒說。若是張冠李戴弄錯了,豈不是冒犯這位絕頂高手。
四川有青城峨眉兩大派,雖不及武當少林,但似乎能與五嶽劍派並駕齊驅。
有了這般認知,餘滄海這一門之主在他們眼中的分量更比之前重上許多。
一家三口正在廳堂說話,忽然外間傳來匆匆腳步聲。
“啊喲,賴鏢師死了!”
逢上年關聽到這聲驚呼可是晦氣得很。
林震南夫婦與林平之全都起身迎到門外,鏢局內吵吵嚷嚷聲音嘈雜,見兩人抬一門板,上麵蒙了層白布。
“怎麼回事?”
林震南問了一句沒等下麵人答話便掀開白布去探鼻息,果真死了。
“賴鏢師早上還好好的,今日他去訪友怎麼突然死了?”
史鏢頭大皺眉頭:
“回總鏢頭話,我出去打聽了一圈,說賴鏢頭在驛站附近碰上了熟識的信客,說有咱們福威鏢局的信讓他轉承。賴鏢頭便死在回來的路上,就在東街的巷子那邊。”
“信呢?”
“沒找到。”
林震南將賴鏢師的身體檢查了數遍,愣是沒有找到傷口。
“不知賴鏢師是怎麼死的,身上半點傷痕也無,我想著賴鏢師是不是得了什麼怪病,是病死過去的?”
史鏢頭露出疑惑之色。
林震南也沒否定他的話,再檢查一遍後又問起賴鏢師今日各般細節。
一個能吃能喝身體強健的鏢師毫無征兆突然病死,這實在令人費解。
史鏢頭一邊說林震南一邊檢查,終於他察覺出一絲異樣。
賴鏢師的後背第六胸椎與第七胸椎之間塌了下去!
嗯?
林震南仔細摸了摸,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一驚。
這.這是靈台穴。
有被點過的痕跡。
但這是一處普通的督脈經穴,按道理說就算全力點下去也不會死人,再掰開賴鏢師的眼睛,可見瞳孔散大,嘴唇有青紫色。
形似窒息而亡。
靈台穴又名.肺底,林震南想到什麼心頭更驚。
“最近可有壽山那夥人消息?”
“有。”
史鏢頭道:“聽說他們一路打到了台州府,把一些藏起來的倭寇都引了出來。”
“嗯,”林震南點了點頭,“近來福州府不太平,大家出門儘量結伴出行,更不要招惹是非。”
他又交代了後續撫恤安葬之類的事。
大家走南闖北見過的死人多著呢,林震南處事不驚鏢局之中倒也平靜,隻是過年死人頗不吉利。
人群散去後,王夫人和林平之都瞧見他麵色不對。
“賴鏢師應當是死在武功高強人之手,這等點穴手法遠超我的想象。”
王夫人並不糾結賴鏢師是怎麼死的:“難道是針對我林家出手?”
林平之氣憤道:“若是真有那麼厲害,何必鬼鬼祟祟偷摸殺人,是好漢就正麵刀劍往來。”
林震南擺了擺手:“莫要著急,我先去問過信使,看看那封信是從哪來的。”
王夫人喊道:“我同伱一塊去。”
她風風火火入了裡屋帶上家傳金刀,這一手刀法來自父親金刀王元霸,手上功夫可要強過尋常鏢頭。
林平之頗有膽氣,也喊話跟上。
林震南不放心將他一人留在家中,於是又喊上三五好手趁著日頭沒落朝著驛站方向去。
殊不知,他們這隊人馬走在前麵。
身後一直跟著三人。
這三人看上去光明正大,沒有太多隱藏。
可每當林震南小心朝後瞭望時,他們就如鬼魅一般消失,任憑林家人再謹慎,也是連他們的衣角都沒看到。
“師兄,我們這般做是不是打草驚蛇了?”
“無妨。”
說話之人身材魁梧高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驛站那邊的林家人:“可惜他們沒朝林家祖宅去。”
“林震南定然知道劍譜在何處,倘若我們真找不到,那便隔一段時間殺一個人,不給他一點壓力,他如何有動力去取劍譜。”
鐘鎮聞聲笑了笑,他腋下還夾著一具屍體。
是同樣跟蹤林家過來的青城弟子,“這些青城派的人還真是找死,我瞧那餘滄海也是廢物,查了這般久,隻得到一套劍招。”
大太保丁勉道:“不礙事就暫時不管,礙事的就全殺掉。”
“向問天不是在福州府嘛,全用鏈子刀殺,他又不怕多背一點人命。”
“不錯,這都是魔教所為。”
鐘鎮冷笑一聲,忽然又眯起眼睛:“那信不知是誰寄來的?”
“這人倒是小心,連名姓都不留。”
“樂安故舊?”
丁勉道:“應該是林震南的朋友,又偶然察覺到什麼消息。這人很聰明,恐怕也猜到信不一定能落在林震南手上,怕惹禍事這才隱姓埋名。”
“定然是青城派那些蠢貨露了馬腳。”
“不過林家已被我們盯死,此人來了一樣是送死。”
傍晚時分,丁勉、鐘鎮,卜沉三位高手又將林家人‘護送’回鏢局。
跟著便讓其他人盯著,他們則趁著天黑去了向陽巷。
這是一處隱秘所在,哪怕是福州本地也沒幾個人知道林家老宅在此。
青城派暗查許久,也從未到此。
嵩山太保們神通廣大,沒用多長時間就找到這處老宅。
知道林遠圖原本是和尚,嵩山派的人自然從老宅佛堂查起。
近來福州一地門派眾多。
什麼魔教、昆侖、崆峒、峨眉、丐幫的人都在,他們也不敢搞出太大動靜。
每天晚上到此把東西搬出去,甭管是蒲團也好,木魚佛經也罷,統統帶回嵩山派福州駐地。
再慢慢研究。
那些佛堂中的佛經先與買來的佛經對照一遍,若無古怪錯字便用水浸透,再拿火烤,用油擦,各種手段全部用上。
隻要劍譜在裡麵,就休想逃過嵩山派搜查。
丁勉看到牆上掛著一幅達摩老祖畫像。
渡元和尚對達摩老祖定然是尊敬無比,丁勉瞧見這畫像中達摩老祖似乎捏著一個劍訣手勢,心中一驚。
難道辟邪劍譜就在這畫像中?!
他眼神一凝。
忽然
三人齊齊看向老宅屋外,竟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丁勉果斷將畫像摘了下來,卷起來揣在懷裡。
這佛堂極大,他們熄滅燈火,聽著那急促的腳步聲跑遠,並不是衝著他們來的。
但沒過一會兒。
嗒嗒嗒聲急響,來了更多的人!
這些人竟在老宅前停下腳步。
“簌簌~!”
這林家老宅的門是緊緊閉上的,兩道身影翻牆入院。
高手!
聽到外邊動靜,丁勉等人仗著熟路優勢從佛堂後邊溜走,趴在一個院牆上觀看,想瞧瞧這些人是什麼來曆。
“他奶奶的,這給向問天通風報信的叛徒跑得真快,轉眼就不知道鑽到哪個巷子了。”
“向問天可真是好算計,帶著咱們朝台州府兜圈子,又衝入倭寇浪人營,借著混亂朝福州來,哼哼,想甩掉我們哪有那般容易!”
又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多虧孫兄弟提前布置,一路留人打探提防了一手,否則跟丟向問天可是大罪。”
“不錯。”另外一道聲音跟著應和。
玄武堂堂主孫仲卿在一盞燈籠前笑了笑,他旁邊正是紫金堂與天風堂的石、鄔兩位長老。
“總管又安排了一眾高手南下,這次向問天必死無疑,我們隻管作尾巴將他拖住,莫要強攻,免得他狗急跳牆。”
“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一個個搶著出名,他們上去送死那正好。”
“咱們可一直放風聲讓他們知道向問天在哪。”
“妙計!”石、鄔兩位長老各都叫好。
一名引路的旗主道:“這宅子看上去多年沒有人住卻十分寬敞,房間也有不少。”
“隻是亂糟糟的像是被人翻過。”
“不打緊。”
孫仲卿四下瞥了一眼:“這條巷子僻靜不惹人注意,我們正好安頓在這裡。”
“等上官雲、童百熊等兄弟過來,再把向問天圍殺在福州府!”
聽到這些人說話,丁勉、鐘鎮與卜沉三人的臉黑如鍋底。
他媽的,你們這些魔教賊人也太冒昧了。
不懂先來後到?
不過這是一群能和天王老子纏鬥的狠角色。
林家老宅一下成了魔窩,三人隻能輕聲下牆悄悄退走。
“師兄,這可如何是好?”
鐘鎮有些焦躁。
白頭仙翁卜沉也望向丁勉,“若是被魔教誤打誤撞找到劍譜,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丁勉悶哼一聲一掌朝身旁的土牆拍去,轟一聲響整麵土牆全倒!
他氣得直咬牙:
“暫時也沒有好主意,想辦法把向問天找出來,他們是奔著向問天來的,唯有向問天能引走他們。”
“這宅子暫時不能進了,等左師兄來了再說。”
鐘鎮點了點頭:“那咱們先盯緊林家人。”
“好。”
……
福州城西門大街,哪怕是年關夜也有許多店鋪亮著燈火。
福威鏢局對過兩百步的一家酒肆內,向問天正坐在最裡邊光線陰暗的座位上吃肉喝酒。
同時打開了一封密信。
看到信上內容他登時大喜,痛飲兩大碗酒入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