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杳之前對謝懷瑾說的那番話並不是唬人。
如果隻是單純的讓謝朝歌滾,她的確現在就有無數種辦法。
比如裝病,再隨便收買一個雲遊道士上門說謝朝歌與自己八字相克,有她無我。按照謝太傅與謝夫人目前對自己的愧疚與憐愛,謝朝歌連解釋的機會都不會有,就會被遣送回鄉下。
但這多沒意思啊。
起碼把謝朝歌放眼皮子底下,她若是作妖自己還能及時應對。誰知道離開了謝家,謝朝歌又會打什麼壞主意。
況且,謝朝歌不是想當太傅府嫡女,不是想當團寵嗎?讓她親眼看著自己十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全部崩塌,這不是更有意思嗎。
少女輕嘲一笑,晦暗眸底寫滿了惡趣味。
俯身,吹熄燭火。
……
「阿杳!」
夢中,似乎有誰喚她。
少年清冽恣意的聲線仿佛是一把能劈開寂夜的利劍,刹那,濯濯銀光挑亮汙濁,將她由黑暗攬入另一個鮮活的世界。
賣花巷外,春燕呢喃。
一身霽雪白袍的少年仗著長劍,站在雨後朱牆青瓦的青青柳枝下。漆發高束,薄履的黑靴踏著宮道青石路上的棠花瓣,意氣風發。
他斜倚著牆,背脊挺得筆直,下顎微昂,眼底寫滿了少年獨有的倨傲恣意。而目光落至她身上時,笑意卻頃刻溫柔了眉眼。
眼底寒霜消融,化作一池含情粼粼溫光。
少年風骨若是一柄見血封喉的神兵利器,她合該是他的鞘。
「阿杳,走,帶你出去玩!」
「好阿杳,原諒我嘛,我給你當狗好不好?不要生氣啦。」
「阿杳阿杳,要不然你同我成個親,來試試當皇後好不好玩。」
「阿杳,你去哪裡了,我怎麼也找不著你,我怎麼也想不起來…阿杳,不要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好不好,求你了。」
「真的,求你了。」
漸漸。
少年神色淒惶,手中長劍墜地,錚錚鳴響。
昔日無暇白衣已被汙血染儘,向來淩厲的鳳眼被猩紅覆蓋,眉目凜冽,殺伐戾氣,眼底儘是山河破碎般徹骨的沉痛哀意。
他抬指,無聲慟泣,掌心小心翼翼護著懷中一朵潔白梨花。
身後數十支長箭將他洞穿,他步伐未停,逆著硝煙烽火,含笑踏著鋪滿長街碾作塵的棠花一步一踉蹌堅定的朝自己走來。
腰上,一枚雕琢著龍鱗的青玉佩正輕輕搖晃……
回首經年,杳杳音塵都絕。
棠梨謝儘,韶光飛花散卻。
……
長杳驟然夢中驚醒,中衣已經汗濕一片。
她額上滲著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大口喘著氣。隻覺精神恍惚,頭疼欲裂,從心臟傳來的極致絞痛讓她連呼吸都斷斷續續。
攥在被褥上的指節用力至發白,那種徹骨的痛楚卻緩和不了半分。
直到摸到頸間掛著的那塊玉佩,這才緩緩平靜下來。
是夢?
長杳闔眸,心中悸動難平,莫名腦海中浮現出晌午青棗樹下淚眼氤氳仰頭望去。
白衣少年,驚鴻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