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黃昏, 尚可見天光,齊璟在前, 少玄在後,兩人默默往山下走去。
齊璟思考了一整天, 其實並沒有把事情想通透。
以後的路要怎麼走, 他要如何才能想起上輩子所有的事情, 怎樣在三年後保住性命……這些他都還沒有找到答案。
似乎越仔細去思考,就越會發現將來可能遇到的阻礙。
但齊璟若是一個懂得知難而退的人, 上輩子就不會那麼執著地為得到俞昭儀的喜愛和認可, 竭儘所能,傾儘所有。
越是發現困難重重,他越想知道,他們到底能走到哪裡。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少玄也想知道同一個答案嗎?
日落時分, 按照慣例該是準備用齋飯的時候, 但七皇子沒什麼胃口,陪十一拚巧板也心不在焉。
小皇子問他少玄哥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齊璟就道:“大概還要一會兒。”
鮫人雖不善言辭, 但既然已經答應要“早去早回”,就不會食言……所以齊璟想,他至少會在暮鼓響起前回來。
少玄第一次晚歸,因著讓小家夥的寶貝親哥擔心了, 小十一對“疑似迷過路”的少玄哥能不能及時回來表示非常懷疑, 於是讓哥哥派劉柏他們去把少玄哥接回來, 免得他又迷路了(霧)。
最後,被弟弟提醒的七皇子決定自己親自上陣,還美其名曰,隻是去看看他們的少玄在後山如何練武的。
算上之前於天階同行,和在山中瀑布邊的偶遇,這是七皇子第三次看到鎮國寺的這位守山人。
雖然是對方提出要將少玄留下來,才讓他們陷入煩惱和糾結,但這都是出於為少玄著想。
所以齊璟並不生大師的氣,反倒很慶幸少玄能夠遇到鮫人皇的故人,這樣,九州就又多了一個會關心少玄的人。
雙方禮貌地寒暄了一陣,齊璟厚著臉皮求大師指點自己的武藝。
他其實是想看看少玄跟著洪疇大師練武有多辛苦,結果不出意外,被虐的極慘。
當洪疇大師拳風直擊自己麵門的時候,齊璟甚至感覺到自己仿佛回到了上輩子瀕死的那一刻,既絕望恐懼、又極度不甘。
直到最後關頭,大師才用巧勁收回了拳風,沒有真的傷到他,但就是這樣,也把七皇子嚇得夠嗆。
若非少玄及時在身後扶住他,齊璟恐怕連站立都站立不穩。
後來他被少玄擁在懷裡,很是待了一會兒都平複不下來。
洪疇大師原本是想像激勵少玄一般激起七皇子的血性,也確信自己能夠及時收住、不會真的傷害皇子殿下,才刻意出重手,誰知道對方反應如此劇烈。
大師並沒有因此而輕視齊璟,畢竟這世上的人對待生死總有不同的反應,隻是因人而異,無所謂高尚卑劣。
就好像有些人怕鼠蟻,有些人怕蛇蠍,還有些人怕自己的父母兄嫂,甚至怕孩子啼哭。
有時候並非是害怕之物有多可怕,而是人的心裡把害怕之物當作不可逾越的高山,才總是避而遠之。
在得知少玄是故人少鯤同族之前,洪疇大師在天階上對親自抱著奶娃娃上山的七殿下,印象是極好的。
所以見自己嚇到了少年,洪疇大師趕緊補救,一邊讓少玄照顧著七皇子,一邊為之把脈,觀察他的情況。
後來,慢慢恢複平靜的齊璟就順利把自己的鮫人給領回家了,還額外獲贈師父的雨傘一把。
當半途中真的下起淅淅瀝瀝的山雨,他們終於可以撐開傘,順利成章地走在一起。
因著雨水,山路立刻變得有些難行,齊璟出來的急,沒有穿屐,鞋子很快就要打濕了。
原本打著傘的少玄突然停了下來,他把傘遞到齊璟手裡,然後往前走了一步,攔在前麵,然後蹲在了七皇子身前,看樣子是打算背齊璟下山。
望著身材高大的鮫人背對著自己蹲在前方,露出他寬闊的後背,剛剛經曆過生死考驗的齊璟突然覺得心也跟著山雨潮濕起來。
——曾經盼星星、盼月亮盼不來,直到最後身死也沒能得到的關心愛護,這輩子得的太容易了些,反倒讓人有些惶恐。
洪懸大師的拳風固然可怕,但到底沒有擊中他……誰也不能保證,日後他們再遇到危險,都能全身而退。
齊璟聽到自己出口相問:“山路難行,你不怕嗎?”
鮫人沒有回頭,卻道:“不怕。”
某人有點不依不饒,又問:“你什麼都不怕嗎?”
少玄沉默了一會兒,回答:“什麼都不怕”
聽出他語義中的平靜和堅定,齊璟愣怔了一下,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我也不怕。”
七皇子往前走了小半步,卻沒有覆到少玄背上,而是把他扶了起來,把傘塞回他手裡,掏出火折子點了火把,然後目光灼灼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