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霧之中, 齊璟遠遠就看到有人跪在那裡,走近了看到那人直挺挺的背影,心中不禁歎息。
——自己這位大皇兄,向來都是這般憨直, 連獨自在雨中罰跪也沒有半分偷懶耍滑的意思, 煢煢孑立中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孤獨,也透著一種執拗。
齊璟入宮後是直接到紫宸殿這邊來的, 並未去慈安宮找太後。
因為他知道, 若是慈安宮有心來勸,輪不到他晚了兩個時辰才過來。
皇祖母雖然疼愛幾個皇子, 但這裡麵少不得有些偏愛, 在小十一出生前, 相對來說六皇子和七皇子兩個小的比較占便宜。
這也跟帝王的態度有關,畢竟成年的皇子封王建府, 已經領事, 就該獨當一麵。
齊璟他們雖然也已出宮建府, 但在皇太後心裡他們都還是少年, 所以不自覺就多愛護一些。
當然, 兩個年少的皇子沒有領事,能惹的禍再大也大不到哪裡去, 太後即便不用看皇帝臉色,也能自己做主。
但涉及朝堂之事, 皇太後就會謹慎很多, 之前二皇子被禁足, 若非齊璟主動在裡麵周旋,太後也未必會給這麼大的臉麵。
這麼多年,齊璟他們已經習慣了,在太後眼裡,哪個孫子她都喜歡,都愛護,但她最喜歡的,最在意的,還是陛下。
所以要皇祖母為了誰,去逆了陛下的意思,那是非常困難的事。
戶部因貪腐案倒了一半的官員,雖然查明跟大皇子並無直接關係,但他一個失察之罪,絕對逃不了。
皇帝正在氣頭上,大皇子又本身有錯,齊琅被罰跪在紫宸殿外,並無人敢非議。
隻是齊璟心裡想,若是此刻跪在這裡的是五皇兄或六皇兄,綾綺殿和宣微殿怕是早就想辦法來救了,若是二皇兄跪在這裡,俞昭儀一定同樣心急如焚,正想方設法來勸。
若是齊璟自己跪在這裡……他想,俞昭儀未必這麼著急,但也不會完全放任他不管,至於皇祖母那邊,他還是有這個自信,多少會為他試探一下皇帝的態度。
這樣轉了一圈,齊璟陡然發現,隻有大皇兄跪在這裡,沒有人會主動來解圍。
事實上,這麼多年,似乎也一直都是這樣。
大皇兄的生母出身低微,而且照父皇和皇祖母對他一貫的態度,他的出生似乎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為大皇兄的母親生前連美人名號都沒掙到,死後也未被追封,這對於一個生育了皇長子的宮人來說,是件十分反常的事情。
單看十一的生母蘇寶林的情況就知道其中區彆。
同樣是宮女出身,蘇寶林生前因生育皇子得到加封,將來十一封王,必定又會被追封,但大皇兄的生母,卻完全沒有得到這等待遇。
那時候俞昭儀還沒有入宮,所以知曉得不多,再加上帝王明擺著不重視這個長子,她也就沒有費心多問。
上輩子七皇子有更親近的二皇兄,跟這位皇長兄幾乎沒有什麼交集,那時大皇兄被罰跪,齊璟更是等第二日大皇子回了琅親王府,才知曉他跪了幾個時辰,最後是暈倒在地、被人抬回去的。
齊璟很想回憶起那時候自己想著什麼,但搜尋了一遍卻沒有這段記憶,可見當時對這個兄長並不關心。
不過,再怎麼不濟,他也是個封王的皇子,無論是二皇子一係,還是五皇子、六皇子一係都不會希望對手得到他的助力。
齊璟知道二皇兄曾對其示好,但對方要麼是真憨厚,所以不懂這其中道道,要麼就是在裝傻,因不願參與爭端,所以沒有反應,久而久之,二皇兄也就熄了這拉攏的念頭。
照上輩子和這一世的情況來看,他應當也沒有跟老五、老六結盟,否則齊珣不會盯著他的戶部,現在也不會完全沒有人來幫他解圍。
……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跟前,齊璟讓內官給大皇兄撐傘。
隻見大皇子依舊挺著背,但卻低著頭,此刻不知道有沒有感覺到人來,連抬都沒有抬,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沒有淋到雨。
齊璟知道,在這裡與大皇兄糾纏是沒有用的,所以並未多做停留,就往殿中走去,立於門口請內官傳話,求見陛下。
原本以為父皇還要晾他一會兒才會召見,沒想到內官很快就領了他進門。
齊璟極少獨自來紫宸殿,即便是當初數次領旨出京,身邊也多半有幾位皇兄。
若七皇子還是以前的七皇子,此刻少不得感到忐忑不安……不過,若他還是以前的他,現在就不會走這麼一趟了。
走進殿內,恭恭敬敬地給皇帝行禮,齊璟正打算按照事先想好的說辭開口。
這時候,陛下先道:“怎麼穿得這樣少?再過兩月又要入夏,你若現在不注意,到時候有得受。”
雖然口出埋怨之詞,但說的卻是七皇子每年夏日的舊症,齊璟沒想到父皇一直惦記,聞言不禁有些愣怔,早已想好的腹稿也暫時說不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皇帝才又道:“說吧,才剛從校場回去,現在進宮做甚?”
齊璟身體一凜,從感懷中清醒過來:“父皇,兒臣是聽說皇兄的事,心裡積了事,雖不知道該做什麼,但不自覺就往宮裡來了。”
大皇子跪在紫宸殿外已經兩個時辰,即便算上老七入宮花的功夫,這消息傳開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皇帝並不懷疑。
俞昭儀拖延的這段時間,很好地排除了七皇子窺探宮中的嫌疑,但齊璟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不知道該做什麼,就在自個兒府裡老實待著,好好想個清楚……你這樣跑到宮裡來,難不成還想陪你皇兄一起跪著去?”
他語氣嚴厲,似乎為齊璟的話生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