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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沉沉的風卷著暴虐雷聲和雨點而來,竹灣小學的木門儼然無用。
周末足球隊加練,所有人都被大風、暴雨堵在了老舊教室裡。
“堵上!快搬桌子來!”
“人都齊了嗎?徐聞點下人數!”
操場旁堆放的建築雜物、還未固定的球門,在狂風下如山頂滾落的巨石,朝著另一端急速移動,發出刺啦刮地聲響。
“建文呢?於建文!”
聞言,原本雙肩抵著門的池意,費力轉過身,後背和腳底拉出的線條與門扉、地麵緊咬成三角支撐。
“會不會在新修教學樓那邊?沈建的工人也在那兒!”
“柳老師,你給那邊負責人打個電話!”
池意將門交給徐聞,跑到框框作響,勢欲破裂的窗玻璃前。
他的視線比飛揚的木板更快一步,在操場上搜尋起來。
“他們說,沒有小孩子在那...”
“老師我看到了!於建文和他媽媽在那邊!”
池意急急衝到教室另一邊,果然在被撕得四分五裂的菜圃農田中,看到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很快,他們抱住田埂的雙手就逐漸鬆動,整個人如同鼓起的塑料袋,下一秒就會被吹走。
“池意你乾嘛!”
“開門!”
池意把外套和手機都放到桌上,不由多說,擠開一條門縫,便三步一退地、踉蹌腳步朝著一旁走去。
大下午的天,黑得卻像是冬夜般。
嘈嘈急雨變為雨刮杆都無無力抵抗的冰棱。
沈回遠光燈打出的光束,在被暴雨淹沒前,隻能在燈前捕捉到如雪球滾動的雨團。
還未來得及修繕的學校老舊鐵門,早已被刮走了一扇;剩下的也隻被幾根螺絲勉強掛住,像是被不夠鋒利的斬肉刀砍過,卻還在厚皮處殘剩的絲絲纖維。
“沈總?”
“沈總怎麼來了?”
沈回摘下被衝洗過的眼鏡,水霧朦朦的雙眼在教室內掃視一圈。
“池意呢?”
豇豆田裡立著的木棍架子,僅剩的幾根,也成為了施暴的幫凶,在池意推著於建文母親,腋下夾著孩子穿過時。
跌跌撞撞也好,反複摔倒就反複爬起,池意總算推著人到了廊下。
他先將小孩遞過去,在將婦女塞入門中,可支撐他站立的腳底和扶住拐角的手卻再也撐不住。
“池意!”
“池老師!”
在他跌倒,就要被卷走之際,他的手腕被緊緊握住。
一雙手將他帶離風暴。
他望著沈回。
被劃破的傷口,酸疼無力的四肢都在此刻被放大到極致,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他很想張開手,因為沈回一定會抱住他。
但現在、在這裡,他不能那麼做。
他甚至在沈回靠近時,往後退了一步。
池意轉過身,擦拭著混入雨水的眼淚,拿起桌上外套遞給渾身濕透的於建文。
在他抽著堵塞的鼻腔時,瞥見一雙帶著未乾水漬的手,將暗色西裝外套,搭在了於建文母親身上。
池意沒抬頭,徑直走到窗邊靠著,摳著身上的泥土和草梗。
沈回也走了過來,和他隔著一扇窗戶的距離。
淡綠色玻璃窗外的風雨還在急急拍著,一下下振動的節奏帶著池意的心跳,讓他目光在無法避免地落到沈回的鞋尖。
可他依舊執拗地不肯看沈回的臉,哪怕對方的鞋尖和身體,正在以微不可察的移動,朝他靠近。
那一刻,教室還是教室,老師還是老師,孩子還是孩子。
但池意卻變成了早戀的學生,心跳如鼓的緊張又難掩血液的沸騰。
他的右臂看似隨意地支在窗台上,可指甲蓋都因用力捏著邊緣的瓷磚而泛白。
終於,沈回的手搭上了白色台麵。
屋內屋外都是一片暗色,可沈回腕上星空藍機械表盤閃爍的鑽石精光,卻將他骨骼分明的手指都照亮了。
——這讓他移動的每分每毫,都在池意餘光中看得清清楚楚。
池意沒有躲,因為他是迫切地需要沈回的觸碰。
他隻是不敢看沈回,多看一眼,他那些原本被忽略的疼痛和委屈,都會一股腦兒地鑽出來。
那是被愛的特權。
而現在,沈回指尖緩緩探入池意的指縫間,他輕輕碰著,一下下,一次次,反反複複。
這也是他的特權。
池意呼吸總算是緩了下來,他微微轉過頭,抬起眼望向久久凝視他的人。
身後風雨依舊,但池意卻覺得沈回已經給他撐起了一把傘。
這件事情,沈回很久之前就告訴過他。
*
“等等!”
池意將就著沈回的手喝完礦泉水後,還不等搽乾下巴的水漬,就朝著山路對麵跑去。
“爺爺,你沒穿鞋子,一會兒走到大馬路上可燙腳啦!”
說完,池意將自己的徒步鞋脫下,在石頭上敲了幾下,鬆開鞋帶,放到老人腳邊。
沈回掛完電話,走過來時,老人已經踩著池意的鞋,慢吞吞地朝著岔路走去。
沈回看著光著腳丫子的池意,挑了挑眉,問道:“那你呢?”
池意聳聳肩:“車就停在山腳啊,走一點點就到了。”
“哦?”沈回走到池意身前,“那要是沒有車呢?”
“沒車就沒車啊!”池意倒覺得無所謂,“我可以跑!跑可快!”
“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