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心,火車來了。”
莫望山輕拽了拽池意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走下碎石軌道。
他們正在去往於建文大舅公家,這就不得不穿過順著長江蜿蜒的火車軌道。
池意昂頭看了看快黑的天,抬手指向右手邊的小山道。
於建文大舅公所在桃灣村和竹灣村相鄰,但被緊貼長江和連綿山群修建的火車軌道隔開。
出於安全考慮,他們不能再沿著滿是轉彎的鐵軌走,隻能選擇翻山。
“到底什麼是押長?”池意問道。
“押長,是川東一帶特有的風俗。難以生育的夫妻,會從親戚家抱走一個孩子,認作乾兒、乾女養育,為自己的孩子‘引路’、‘帶頭’。一般來說,都會選擇男孩子,選女孩的,很少。”
池意腳步未停,內心卻早已跟腳下崎嶇山路般,說不出的難受和彆扭。
“你怎麼知道這些?我也是江城人,我都不知道。”
“我曾經就抱去‘押長’過。”
池意腳步一頓,看著前方莫望山的背影。
“聽我奶奶說,那時候我病痛不斷,一直到回到自己家後,才好了起來。”
“難道,還有什麼替病擋災?”
莫望山抬頭想了想,竟然真的點了頭。
“我大伯家,生過3個兒子;一個掉進池塘淹死,一個爬樹摔死,一個冬天生病,放在灶台旁烤火,昏倒後後腦勺磕到了灶台口,頭都被燒沒了大半。”
不知是山風吹的,還是莫望山說出這句話的語氣太過平靜,池意手臂上的汗毛驟然豎起。
“然後呢?”
“然後,我離開不到三個月,大伯母懷了孕,接連生育養大了兩個孩子。”
“這,這也太玄乎了吧!怎麼可能就...”
“在大伯家幾乎隔三差五就發高燒,最後...”莫望山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白內障。”
“那時候你多大?”
“五歲。”
池意不信鬼神,有一大堆說辭可以反駁,但在當事人麵前,他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沉默的二人翻過一片片農田,終於在走下長段的春見柑橘林後,來到了桃灣村。
“你一個娃兒,啷個走!天都黑了!”
“我不管,我就要把我妹妹帶回去!”
“你,你們...勒裡,你們老師都來了!”
池意急忙往爭執的人群中跑去。
他的跑鞋底部滿是濕滑泥土,踩上邊緣帶著青苔的石板路時,還險些摔了一跤。
“於建文!”
“池老師!”
於建文一見到池意,立馬拖著地上的背簍,朝他的方向走;而他身後的成年男子,一把抓住背簍,死活不讓他拿走。
池意二話不說,先一步撈起背簍,護在懷裡。
他淩厲的眼神在幾人間來回掃視,可當他低頭看向背簍時,卻徹底僵硬在了原地。
是個小女孩。
小女孩骨瘦如柴,包在她手臂上的黝黑皮膚,好似下一秒就會被她的腕骨刺破,整個人像是破布娃娃般縮在背簍裡。
小女孩聽見了動靜,想要抬頭,但她脆弱到不敵池意小臂粗的脖頸根本無法支撐她昂起,她就那麼虛弱地、慢慢地眨著眼皮,隨即閉上。
池意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七點來刻鐘,吃過晚飯來圍觀的村民越來越多,甚至成了一小堵的人牆,將他們包圍。
其中有個嬸子實在看不下去,放下擇菜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想要要上前,卻被人攔住。
“幺嬸,他們家潑皮那個樣樣兒,你又不是不曉得,莫去!”
“那娃兒是造孽的嘛!瘦起那個樣子,我都看不下去!”
“哎呀,算了莫管!你看勒兩個老師,一哈就要被他們逮到起!”
聽著身旁人的議論,池意胡亂抹了把臉,他蹲下身,將背簍背起,一手牽起於建文就往外走。
“誒!啥子,你們是人販子啊?!”
“把娃兒放下來!”
“人販子,偷娃兒來了!”
池意掙脫開拽住他手臂和褲腿的幾人,忍無可忍大罵道:“孩子都這樣了,到底誰才是人販子?!沒看見她都快死了嗎!”
“你少在這裡打胡亂說!勒個娃兒就是瘦,啥子要死了,我看你說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