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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她好像是做錯了事情,低著頭不敢對上元岐的眼睛。那隻燈盞的穗子在她目光裡晃啊晃的,就好像這個時候她的心。
其實沒什麼的。
她收下這盞燈也跟元岐沒有關係。是她自己忘不了從前,總是想起從前的事情,才會覺得他好像又能處處管她一樣。
李窈安靜地走進了院子。宮紗下的琉璃燈架映著院子裡燈光,沒有點燃,剔透的骨架上也散發著柔和的光輝。十二綹翠色細繩將琉璃燈盞懸在三尺長的木柄上,隔著幾步看,她像是從霧氣裡走出來的。
“這盞燈真漂亮,哪裡來的?”
元岐的聲音裡帶著漫不經心,他還是站在樹下,目光卻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盞琉璃燈上。
李窈腳下一頓,來不及回答,元岐就替她答了。
“看著不像是在鎮上買的。是彆人送的嗎?”
“是上次來的那位大人,我阿兄的同窗,姓宋那個大人送的。”
李窈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漫漫流風吹散了院子裡的霧氣,也將她的裙幅下擺吹得翻飛起來。她想她心裡的事情也到了該做決斷的時候,一直逃避下去不是個辦法。
她知道自己是個沒什麼骨氣的人,恨人也恨得不長久。
上輩子阿兄死後她選擇嫁給宋芼,未必不是因為害怕在這茫茫世上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她記掛著的東西很少,可是心裡給其他東西留下的位置卻也很少。大概是因為心眼小,總是忘不了過去的事。她又沒什麼主意,上輩子嫁人做妾,被搶入東宮,給元岐喂毒,總是順水推舟似地就做了。她知道一個人活在世上不能總是這樣,像個木偶一樣由著旁人操縱,好像流水裡一隻沒有槳的孤舟,不知道將要飄向哪裡。
所以今天晚上她想聽自己的,如果和眼前這個人的緣分已經到了將儘的時候,那麼不如和他好好說說話,隱晦地與他道個彆,等到日後再也見不到麵的時候,也不必因為過去欺騙自己的心而覺得遺憾——她其實是有點舍不得的。
“我有話想跟你說,你······”
李窈的聲音淡淡的,再次喚元岐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從前故意要惡心他的做作。
“那麼看來我說得沒錯,那個宋大人和你阿兄還真是情義深重啊,緊要關頭趕來幫你阿兄。又送了這麼一盞燈給你。”
元岐走近了幾步,他一襲洗得發白的布袍,本來是有些寒酸的穿著,負手而立朝人微笑的樣子,倒還像是在重明宮高處臨風設宴的帝朝太子。
元岐眼神到處,李窈有些局促地低下了頭。
從前她並不覺得他有這麼高的,到了分彆的時候,倒忽然覺得原來他站起來有這麼高。比她高很多,低頭看人的樣子,真是比從前坐在竹椅上可怕多了。
“不過我忽然想起我會相麵,我看那個人麵相不好,是個隻愛名利的人,他沒有心肝。送了燈,隻怕是打著什麼壞主意,你若是聰明點,就不要再跟他來往。”
李窈抬頭看見那雙鴉青色的瞳子。
她發現,此刻麵前這個青年的眼睛,和剛剛遇見的人是一樣的,他們的眼睛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麵前的這個人,眼底有一團亂飛的影子,好像他在努力壓抑著什麼就要噴薄而出的東西一樣。
他的眼睛其實很好看,在這個時候顯得尤為的亮,眼底的那些東西像一團呼之欲出的火焰,照得兩隻都瞳子亮堂起來。
直覺告訴她,此刻最好什麼都不要再說。如果說了隻會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來。但她想說,而且她不喜歡聽他在這個時候自顧自的,提起宋芼,提起她並不喜歡聽到的人。
“其實隻是盞燈而已。”
“這是出自帝都百裡家的琉璃花燈,一年隻做十二盞。那位大人倒是肯拿出來,這就送了給你。”
元岐聲音轉冷,身後袖子裡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
其實他也曾在重明宮裡為她點過一夜的燈,建章橋上二十四道立柱上每一道都垂懸著百裡家的十二宮花神燈,入夜後鏡湖水中的燈火連成一片,好像在水下燒起一場遮天蔽月的大火。
連在宮裡侍奉過三朝皇帝老宮人都說,隻有在肅皇帝大婚的那天,才見過這樣的場麵。
那個時候他坐在建章橋上等著她。
派去的宮人步履匆匆,很快就回來了。
他隻看到鏡湖中自己和宮人一高一矮的影子。
“良娣娘娘說,隻是些燈而已,沒有什麼好看的,她有些累了,不想過來。”
他忘記自己說話沒有,總之那個驚懼的宮人是退到了建章橋下。於是水中的火影裡就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隻是一盞燈而已,所以他送了,你便收下了?”
元岐又往前走了一步。
李窈沒有後退也沒有低頭,她仰麵看著元岐,忽然泄了氣,“你怎麼知道這是百裡家的琉璃花燈?”
麵前的人沉默了一瞬,“燈柄上繪著百裡家的徽紋,我從前聽說過,現在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