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很害怕,比死還要害怕。
他出生在下山,母親生下他的時候還沒成年,不知道父親是誰,然而族中的成年男子已經被金翅鳥吞噬殆儘。磕磕碰碰長到膝蓋高,已經可以自由穿行在山林之間,也能在下山的怪獸抵達之前逃開。比他更大一些的夜叉,口口相傳,世上有一種厲害的神木,可以淨化喪氣,創造出最潔淨的世界。
偶爾吃頓飽飯,做夢的時候會看見自己坐在一株通體銀白的花樹上,一片片潔白的花瓣如雨飄落。
夢隻不過是夢而已,醒來說給大家聽,也隻不過能砸摸說當笑話談論幾次。
可某一天,山裡來了一個不像天人卻超級厲害的女神。
她將喪氣吞噬,下了潔淨的雨,賜給他們淨食。甚至,她給他們種下兩株神木,大家都說,隻要神木長大後,這山中便可以建城了。
然而那天,下山的怪獸突然動了起來,他不得不跑。
女神離開的時候,讓他好好照顧神木。這是任務,絕對不允許失敗。
以前,他不怕死,反正生命也沒什麼樂趣;可現在,他怕了,明明已經有女神願意伸手幫忙了,明明已經得到了神木,為什麼下山的喪氣卻開始暴動了呢?
一個個小夜叉跑不動,被喪氣拉下去,最終融成了一灘屍水。
他滿臉眼淚,抬頭看著海上麵謠言的亮光,為什麼山主的仁慈,隻到海為止?
阿米沒力氣了,越往上身體越重,更不用說背上放了沉重的箱子和設備。如果能爬到海的上麵,將神木種下去的話,肯定是能活的?可他的手已經抓不住山石,而喪氣已經卷住了他的腳——
“上來。”羅意衝那小夜叉伸出自己的手。
阿米扭頭看他,兩眼血紅,額頭衝出兩個尖尖的小角。
“我帶你上去。”羅意抹掉額頭的血,對上部信任的眼睛,堅定道,“神木是周臾給你們夜叉的,我不會搶。我已經派人去找那你們剩下的族人,如果速度夠快的話已經回洛城了——”
語音未落,漫天打著洛城旗號的飛獸衝下了黑氣中的森林,抱起一個個小夜叉。
阿米眼眶中的淚終於流了下來,將手交給了羅意。
羅意將他拉上彩凰的後背,遠遠飛走。下方無數的騎獸來往,於絕望中搶出一個部族最後的遺血。他還記得阿托王出征的時候自己很小,父親帶著他加入了後勤隊伍,那時候大家都充滿了豪情,認為情緒須彌山隻是早晚的事情。然而夜叉族潰敗,數千萬軍隊有去無回,阿托王失蹤沒有消息。也是在一個黑天,下山的喪氣暴動,被汙染的凶獸出沒衝擊營帳。他還小,帶了隊伍便要衝出去抵抗,卻被父親強行帶走。當時飛在天上,聽著喪氣裡慢慢變得沒有的聲音,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為什麼不救他們?”
父親悲哀地看了他一眼,“救不了,誰也救不了。”
前日,去摩天城的時候,他又問,“為什麼不救他們?”
這一次父親平靜了很多,隻道,“那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不被允許?不被誰允許?除了高高在上的那個人,還有誰?
“從阿托王失蹤那年,王太子出生——”父親答非所問,“已有足足一百年,然而不過彈指之間。”
彩凰駕著兩人抵達洛城便的婆羅樹下,阿米倉惶地看著夢中出現過的神木,夢幻一般。
“洛城衰敗之前,婆羅花樹下最安全。你可以暫時將神木苗子存放在這裡,你的族人也可在這裡建臨時的營地。”他將阿米放下去。
“你去哪兒?”阿米見他要飛走,忙問。
羅意笑了一下,“我要去幫她,畢竟,她可是我的孫夫人。”
“想活得好點,真的很辛苦。”蘭因溫和道,“年輕的時候欲望太多,什麼都不懂,痛苦;年紀大點,曉得的事情多了,不得不將注定無法得到的刪去;等年紀大了,知天命了,再去折騰也沒精力了。”他歎息道,“空間站的規則定得實在太死板,想撼動得繞許多個圈。看門人直接插手外麵的事務,總歸是個死字,因此,我什麼都不能做。”
“可我想活啊,怎麼能什麼都不做呢?起碼,我得讓大家知道,我的存在無可替代。”
“所以有了升山?”
“也有了夜叉和阿修羅。”
周臾抬頭看多羅,他依然在專心和兩條活蟲鬥爭,完全不在意她。
“能量模型運行後,每次巡遊者出現的時候會分析他的能量模式,複製後模擬運行,潛入夜叉和阿修羅的身體內。”蘭因很滿意,“他們是第一代的產品,算不上最成功,然而借用了巡遊者的能量後,很有用。”
“阿托王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孩子呀。”蘭因點頭,“他也是太好心了,覺察到下山的情況後,想幫我。”
“所以你殺了他?”
蘭因搖頭,“怎麼會?我不會殺他們的,隻是想把大家湊齊了,好辦事——”
話音一落,頭頂盛放的金蓮內落下來兩個小黑點,白良何蒼老頭從中滾落。
周臾正待起身,頭頂又一聲皸裂,似乎什麼東西被打破一般。
蘭因‘咦’了一聲,抬頭,卻見一片白茫茫的所謂山頂,裂開一條黑色的縫隙。他這才有點震動,站起來,抬起手,卻半晌不能動。
白良魂不附體,待看清了周臾後,屁股尿流怕過去,“姐,可嚇死我了,這是哪兒?”
蒼老頭有些從容地站起來,環視一番後,道,“這是山頂。”
蘭因道,“要敘舊等會兒,現在可有點麻煩了。多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