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步躍下,將手指搭在對方腕上,卻忽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
蘇決明皺著眉,看著手指道“好冰。”
不疑有他,又將手搭了回去,卻暗自打了個寒顫。
“脈象虛浮,心脾兩虛,應是受了重傷。不對,這是……”
顧見春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張臉恬靜如雪,卻有些瘡疤未消。蘇決明用帕子按在了疤痕之上,輕輕嗅了嗅。
他搖頭“她中毒了。”
“什麼?”顧見春有些不解。
“毒症在眼,臉上膿瘡本是毒氣發散而生。藥是好藥,可用錯了地方。如今又將毒氣逼回雙眼之中。可惜了這雙眼。”蘇決明歎息,“如今我可沒什麼法子。”
“原來如此。”顧見春點了點頭,“可還能救?”
“有......”
蘇決明站起身,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先將她放在床上吧,隻是脫力而已,沒什麼事。”
“沒事?”顧見春愣了愣,問道,“那這一地的血.....”
“她根本就沒什麼事,犯不著我來治。”蘇決明翻了個白眼,心裡罵了聲“見色起意”。
不知為何,自打看到這女子的第一眼,他心中就有隱隱異樣,卻總也說不上來。
“這是什麼?”
蘇決明餘光一瞥,一攤血中有幾塊晶瑩剔透的碎片。
他一回頭,顧見春已將少女抱進屋中,推開屋子,這才知道屋子中也是一片狼藉,滿地屍體。
觀其衣著紋樣,皆是萬壽宮之人。
“小心傷著。”
顧見春抬眼,隻覺那碎片鋒利無比。
“這是南海瓊玉。”蘇決明忽然定定說道。
“什麼?”
“沒什麼。”他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顧見春卻已習慣了對方這“說一半藏一半”的性子,但凡是提起他自家的事,這孩子必定不願多說。黃金書屋
想來這什麼“南海瓊玉”的碎片與他蘇家有些關聯......
這女子,究竟是何來曆?
決明痛呼一聲,連忙將那碎玉丟在地上。
“啪嗒——”
碎玉落地,四分五裂,碎得更甚。
蘇決明心中不安愈發強烈。
“唉——說什麼來著。”顧見春見他呆滯不語,連忙上前替他將傷口包好。
蘇決明忽然開口道“她是誰?”
“她是誰,等她醒了,你問問便知。”顧見春歎了一口氣,在他手心上打了個結,心道是這孩子麵上不說,心中卻思慮萬千,便說道
“累了就進去坐坐......還沒來過這兒吧?”
蘇決明想到他整日深居簡出,一直躲著這名叫阿柱的少年,實是沒有來過這裡。
遑論是這兒,就連整個無緣村,也未曾涉足。
可如今卻要一村的人為自己賠了性命......
蘇決明搖了搖頭,無端有些低落。
若是自己帶著那把劍去降了魔宮,是不是就沒有這些事端了?
顧見春俯身將孫家母子齊齊放在院子之中。不知為何,總覺他們身軀冰冷,僵直如冰。
他方要起身,卻皺了皺眉,又返身回去,探了探他二人的傷口。這不看還好,細細查看,他這才發現那傷口處竟凝著一層薄霜。
方是入秋,何來冰霜?
顧見春連忙察看那餘下眾人的死狀。
確是利刃所致,傷口平整,一刀斃命。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今卻隻能等到那女子醒來再做詢問了......
顧見春這才想起,那女子乃是阿柱先前所說的那位,從無緣山裡背回來的姑娘。
思及此處,他不禁又歎了一口氣。分明半日之前,那少年還是生龍活虎的模樣,如今竟然已經天人永隔,魂斷一隅。
層雲掩目,便是不宜久留,顧見春亦想將其二人好生安葬。尋了一圈,左右沒有什麼好木材,顧見春隻得拆下籬笆,刻上字,一抔一抔,將他們掩於黃土之下。
他伏下身,跪在墓前,不禁悲從中來。
“婆婆,阿柱,是我連累了你們。你們放心,有生之年我一定查明真凶,以慰你們在天之靈。”
不知何時,蘇決明也站在他的身邊,卻出奇地沒有說什麼,隻是磕了三個頭。
顧見春將火把丟在屍首堆上,可還未等屍身點燃,天空卻下起了細密小雨,火焰順勢熄滅。
他垂眸望去,若有所悟。
“婆婆,為何不要我毀他屍身,是還有什麼話麼?”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滂沱大雨中,自然無人回應。
他低下身,看著萬壽宮之人的屍首。院中二十餘人,皆是傷口平整,殺人者慣用快刃。
忽然,他的目光在傷口首尾處頓住。
他並非大夫,行走江湖,對刀劍傷口也算熟悉。這傷口看似尋常,但並無半點血液。他伸手按在了傷口之上——
傷口冰冷堅硬,似有霜花凝結。他撚下一部分,確是霜花。接觸到他的指尖,竟紛紛融化。此番狀況,任他閱曆再深,也無從琢磨。
眼下要說最明白真相的,還是那個少女。
他目光向屋裡看去,卻不禁搖了搖頭。擅自揣測旁人,卻也不好。還是等她醒來再說吧......“婆婆,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查下去——”
風聲幽幽,似是誰在嗚咽。
“雨下大了。”蘇決明出聲提醒。
他回過神來,這才察覺到衣服已經被雨淋濕。
兩人轉身進屋,見那女子仍然躺在床上,並無蘇醒的跡象,於是索性坐在了一旁。
看著一桌一椅,顧見春百感交集。還是上次來時的樣子,隻是物是人非,它們的主人卻已在地下永眠。雖說這並非他初次麵對生離死彆,可眼見著這相依為命的母子和那一村人無端而死,眼前這少女還生死不明,他心中便再不能平靜待之。
桌上擱著一個冊子。蘇決明拿起來,隨手翻看。
“是賬本。”他回頭對顧見春說。
上麵記著何年何月買賣如何,收支如何,吃穿用度如何,零零碎碎。雖然字歪歪扭扭,卻貴在清晰整潔。
翻到最新的一頁,寫著,“顧大哥十兩,藥材二兩,餘下八兩。未還。”
少年抬眼瞄了一眼顧見春,隻見他目光沉沉,動不動。
相對無言,蘇決明忽道
“要不你把我交給他們吧。”
“說什麼昏話。”顧見春輕輕嗬道。
“一路上,已經有很多人因我而死了。我既非菩薩轉世,也非聖人賢者,受不起他們以命相托。”
顧見春像是聽得認真,沒有說話。
“你看,如果你把我交給他們。他們不會再來追殺你,你也不必每日擔驚受怕。”蘇決明愈發覺得有道理。
顧見春涼涼地說“我幾時擔驚受怕了?”
“現在是沒有,可你總會厭煩這樣的日子吧?”蘇決明自嘲地笑了笑,“人死不能複生,再這樣下去,又不知會死多少……啊呀!”
話音未落,他無端腦後挨了一巴掌。雖然很輕,卻是嚇他一跳。
“打我做什麼?我說的不對嗎?”蘇決明惱怒。
屋外雨歇。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顧見春起身站定,緩緩吐出胸中鬱氣,說道“其一,我和你爹娘有約,要護你周全。其二,我確實厭煩這種日子了。”
他故意在此停頓,蘇決明眼神一暗,方欲開口,隻聽他接著說道“所以我們應該將他們一網打儘,永絕後患。”
“其三——你雖然不是菩薩聖人,卻還是我的掛名弟子。誰要捉你,那就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蘇決明撇了撇嘴“說得輕巧。雙拳難敵四手,你如何能打得過他們?”
顧見春笑了笑,說道“所以,希望‘蘇大聖手’好好替我想想,你蘇家到底有什麼秘密,讓他們如此記掛?”
“我不能告訴你。”蘇決明轉過身去,悶悶地說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會救我,就因為你是為此而來。我若是一股腦兒告訴你,你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吧?”
顧見春失笑“小小年紀,戒心倒是不少。沒錯,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你待如何?”
蘇決明揮了揮拳頭,說道“我慣是不能如何。可你們也彆想從我這裡知道分毫!”
“你這孩子,真犟啊。”顧見春有些無奈,卻也無法。
決明哼了一哼,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