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殿。
“……”
劉徹剛才灑在身上的茶水已經乾了大半,不過此刻他根本無暇在意這種細節,隻是覺得此前對劉據這個逆子的了解還是太少了些。
“蘇文,你平日裡與劉據私下可有聯係?”
“回陛下的話,奴婢隻有在宮裡與奉命傳詔時才能見著殿下。”
蘇文躬下身子,不動聲色的答道。
劉徹微微蹙眉,又問:
“那麼你可知他與朕之外的人說話時,究竟是什麼樣子?”
“奴婢實在不知……”
蘇文小心回答的同時,心臟狠狠地揪了一下,整個心都虛了起來。
他知道啊!
他怎麼會不知道!
直到現在他想起劉據曾私下與他說過的那番“掏心窩子”的話,想起劉據說那番話時的臉時,腳底都會不自覺的升起一股子寒意。
甚至有時睡覺還會因此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時常將同床的妻妾嚇到。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劉據在與朕說話的時候,已經儘可能收斂了,隻是平日裡從未有人敢與朕那般說話,因此朕聽不順耳?”
“……”
經劉徹這麼一說,蘇文也才猛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由一怔。
旁人他是真不知道。
不過他與此前領兵參與征伐西羌戰事的徐自為將軍倒還有些交情。
徐自為因此戰封侯之後,蘇文上門恭賀,兩人曾在席間談起了此戰的一些趣事。
其中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高興”方略,不是天燈,也不是公孫敬聲的神勇,更不是全殲十萬羌人時的壯觀場麵,而是出征前劉據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自信與勇氣,讓你們活的如此樂觀,活的如此自足,還活了這麼多年?”
徐自為當時對這句話讚不絕口,推崇至極。
他覺得這是天底下最鼓舞士氣的語言,能夠有效激發將士的羞恥心,知恥而後勇。
若是沒有劉據這句話,他現在必定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武將,封侯遙遙無期,怎能一舉封作千戶侯?
但徐自為肯定不知道,他對這句話讚不絕口的時候,卻深深挑動了蘇文的神經,讓他想起了那番“掏心窩子”的話……
現在回想起來。
他和徐自為與劉據的來往雖然都不算密切,但卻都聽到了這種誅心至極的話,再結合一下如今劉據在大殿中的表現……
蘇文隻想說一句:
陛下聖明!陛下睿智!陛下高見!
我怎麼就沒想到,劉據肯定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在劉徹麵前真的已經非常收斂了!
與他在外人麵前的表現對比起來,將他稱為孝子順子絕對一點都不為過!
再加上蘇文如今心知劉徹並無廢立劉據的意思,而是在利用劉據“捕鼠”,當即低眉順眼的道:
“奴婢以為陛下的分析不無道理。”
“如此說來,倒是朕此前錯怪了這個逆子,他還是個孝子順子嘍?”
“陛下恕罪,奴婢怎敢置喙陛下與殿下!”
這話蘇文哪敢接茬,當即將身子躬的更低,將自己摘得一乾二淨。
就在這時。
“胡攪蠻纏!強詞奪理!老夫……老夫……”
外麵忽然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震天怒吼,將劉徹和蘇文都嚇了一跳。
劉據輕飄飄的聲音隨即傳來:
“急了急了,你們快看他急了,大家為什麼就不能像我一樣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辯論呢?”
“你汙蔑老夫,老夫如何能夠承受這奇恥大辱,老夫今日便撞死在這宣室殿中自證清白!”
“李公!李公!不可衝動!”
“快來人一起幫忙拉住他啊!”
“要出人命了……”
“……”
劉徹與蘇文麵麵相覷,怎麼一場好端端的朝議,還要搞出人命來了?
哦,是劉據啊,那沒事了……
方才第一個“趙公”便險些出了人命,一個年過六旬的老者氣到昏厥,其實和死過一次也沒多大分彆。
第二個上場的人,亦是被抓住一個小小的漏洞,辯的啞口無言,甚至還被劉據打成了人人敬而遠之的老鼠屎……
劉徹和蘇文心裡清楚。
這些個自命不凡的太學儒生和賢良文學心氣可高著呢,哪能接受這般侮辱,尤其是被摩擦了智商之後的侮辱?
這一刻,劉徹心裡甚至有那麼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你說說你們,就這點出息?
一個個平日裡不是挺能咋呼的麼?
怎麼遇上劉據,還是百餘人對一個啊,就隻能以死明誌?
這教朕還如何做這逆子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