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聽到這番話,靠在柱子上喘息的郭振目光中悄然浮現詫異之色。
他覺得劉據這些話說的實在有失水準……
誠然,儲君也是君,未來行的亦是孤寡之道,是禦人之術。
但並不是說,孤寡之道就不需要以恩情去收買人心,馭人之術就不需要用仁義來粉飾目的。
恰恰相反,越是冰冷殘酷的王道霸道,就越需要恩情與仁義的粉飾,才能讓臣子死心塌地的獻上一切。
因此在郭振看來,劉據既然已經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力保義妁。
就算心裡真有什麼心思,也不應該把話說的如此冰冷,更不應該把目的展現的如此明確,如此就讓本來充滿了人情溫度的恩情,變成一場冷冰冰的合作與交易……
原本義妁說不定已經將自己當成了太子殿下的人,現在忽然明白自己隻是太子殿下的器。
不知會作何感想?
“……”
義妁的美眸之中果然劃過一抹顯而易見的失落。
她的心裡仿佛忽然空了一塊,空空蕩蕩的隱約可以聽到心跳的回聲,而那回聲令她的心臟正在一下一下的揪扯。
揪扯的幅度不算大,也並不感覺疼痛,隻是有些莫名的憋悶。
上一次出現這種感覺。
還是忽然得知弟弟義縱死訊的時候。
事實上她與義縱雖是相依為命的姊弟,但二人的關係並不好。
尤其是義縱後來做了酷吏,又得知義妁曾在王太後麵前以“行為不節”為由拒絕為他引薦之後,兩人便大吵了一架,隨後幾乎斷絕了姊弟關係,直到義縱被處死都未再見過一麵。
那時義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明明失去了世上最後一個親人,連最後一麵都未曾見到,她居然沒有那種無法自持的心痛感覺。
她隻是平心靜氣的料理了義縱的後事,最後站在義縱墳前祭拜的時候。
才猛然意識到,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內心忽然湧現出一股子失落的感覺,胸口憋悶的喘不上氣來。
印象中,那時的憋悶感覺似乎比現在嚴重許多,讓她苦苦支撐才能站立。
但事情已經過去了數年,她實在無法完整的回憶起當時的感覺,隻是知道現在的感覺與那時很像,非常像,是否還能夠站立得住似乎也沒那麼重要……
“下官……明白。”
想著這些,義妁的頭緩緩的低了下去,將所有的表情隱藏了起來,隻是聲音也隨之沙啞了許多,低沉的像是在輕聲呢喃,又似是穿堂的秋風發出的嗚咽。
“還有。”
劉據卻對義妁現在的反應很是滿意,因為這正是他說出這番話的目的,如此應該便算是暫時掐滅了義妁的死誌。
不過掐滅死誌的同時,他也並不希望義妁就此消沉,總要給她找些事情轉移注意力,於是繼續說道:
“你既然已經開始解剖屍首,也算是初窺了開刀治療的門徑。”
“事已至此,我就再給你指出幾個開刀治療必不可少的鑽研方向吧。”
“第一個方向,自然是解剖。”
“在解剖的過程中,你必須摸清每一條血管,每一個臟器,每一條經絡的位置,將其一一分離出來,繪製出最為精細的人體構造,如此開刀的時候,才能確保下刀準確無誤,避免救人變成殺人;”
“第二個方向,是麻醉。”
“人體自有保護機製,疼痛亦是保護機製的一種,將會觸發各個器官聯動,如果在開刀的過程中不能令病患陷入狀態平穩的昏迷,在不知不覺中完成治療,那就與上刑無異,人是會被活活疼死的,因此麻醉必不可少;”
“第三個方向,是辟邪。”
“邪祟無處不在,開刀的時候邪祟最容易侵入體內,因此開刀的過程中必須注意環境與衛生問題,用火炙烤,或是使用我之前教你提煉的酒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驅除邪祟,但仍然不可大意;”
“第四個方向,則是護理。”
“開刀之後的傷口護理同樣重要,你應該見過不少傷口生出膿瘡的情況,這便是護理不善所致,倘若不加以防範,即使開刀治療已經成功,病患依舊可能在這個階段出現意外,因此絕不可掉以輕心。”
“總之,隻要重點向這四個方向的鑽研,無論是對於開刀治療,還是對於其他疾病的治療,都將產生不可估量的幫助,帶來難以想象的巨大進步。”
隻聽到開頭的時候。
義妁的頭便又立刻抬了起來,目光灼灼的望著劉據的嘴,豎耳傾聽著這樣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
“解剖,麻醉,辟邪,護理……”
這些方向,有些此前她已經有所涉獵,有些卻聞所未聞。
但浸淫方技多年、臨床經驗豐富的她,尤其是已經解剖過屍首的她,不難聽出劉據指出的這四個方向的意義。
另外她心裡也清楚,劉據說的某些細節,已經完全顛覆了現有的方技認知,比她還要離經叛道。
那麼……他是對的麼?
義妁也無法確定。
但劉據可是連她都救過的不世神醫,他會說錯麼?
何況這不也正是研究的意義所在麼,研究本就是一個嘗試錯誤、尋求正道的過程,是對是錯她自會驗證,又何須糾結於此?
重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