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據接著笑道:
“自然是沒有看法的,也斷然不會提出獨尊儒術,因為孔夫子在的時候,還並未出現百家爭鳴的情況。”
“殿下究竟想說什麼?”
董仲舒感覺自己又被耍了,已經不想再理劉據。
卻見劉據的麵色又忽然正經起來,正色說道:
“我認為孔夫子那時的儒家才是儒家該有的模樣。”
“孔夫子一生教授弟子三千,提倡有教無類,自他之後,弟子遍布海內教授弟子,各行各業識字的人越來越多,有思想的人越來越多,產生的發明創造也越來越多,如此才促成了後來的百家爭鳴之盛況,生產力也在那個時期產生了質的變化,各國日益強大。”
“而在孔夫子之後,墨子棄儒從零創立墨家,成為與儒家並立的一大顯學。”
“吳起棄儒從兵,可與孫武齊名。”
“陳相、陳辛兄弟棄儒從農,名留史冊。”
“類似的事例不勝枚舉,甚至到百家爭鳴的時期,各家學派之中,許多創始者與重要的人物都出自儒家或與儒家有關,至少看書識字與開啟智慧的過程都有儒家的功勞,因此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將‘百家爭鳴’稱作是‘百儒爭鳴’。”
“而在我看來,那才是儒家最輝煌的時刻。”
“不知董公以為,儒家如此輝煌的時刻是如何造就的,可是像現在一樣有一個強大的政權和一個霸道的皇帝獨尊儒術?”
“……”
聽到劉據的這個問題,董仲舒動了動嘴唇。
可是最終卻沒說出一個字來,平日辯經時侃侃而談的他竟再一次被劉據問住了。
董仲舒的沉默已經給了劉據想要的答案,於是笑了笑繼續說道:
“看來董公心裡也清楚,孔夫子一生隻在魯國短暫為官,始終未受重用,孟夫子一生遊說諸侯,曆齊、梁、宋、滕、魯諸國,均未能見用。”
“在董公之前,在我父皇之前,從未有任何一個政權或君王獨尊儒術。”
“因此儒家在曆史上屢遭迫害,卻依舊能夠延續至今,甚至發揚光大的原因絕不是因為強製性的獨尊儒術。”
“儒家真正能夠輝煌的原因隻有一個,是儒家有教無類、開啟民智的教育。”
“可如今董公卻走進了一條死胡同,甚至因董公此前的倡議,已經將整個儒家都帶進了一條死胡同。”
“如今天下大儒與儒生想的已不再是有教無類,也不再是開啟民智,而是如何通盤否定其他學派,如何愚民弱民,以此來確保儒家的壟斷地位,從而撈取更多的政治資本,為自身謀取更多的利益。”
“這樣的儒家已本末倒置。”
“董公,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愚民弱民絕非長久之計。”
“當未來的某一天製度發生改變,有人開始代替儒家開展有教無類的教育,當百姓再次開啟了民智,這樣的儒家一定會被視作糟粕,視作被人唾棄的醃?,那時便是儒家永世無法翻身的時候。”
“而董公你,也終將被視作曆史的罪人,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遭人鄙夷唾罵!”
劉據的這番話絕非危言聳聽,隻是在描述一個客觀事實。
誠然,自劉徹獨尊儒術之後,儒家幾乎伴隨了天朝的整個封建王朝時代,是近兩千年中唯一的顯學。
但等到清朝滅亡,教育開始普及,尤其是到了開展義務教育的新天朝之後。
儒家便立刻受到了不少詬病。
在後世的許多人心中,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不管是有用的還是沒用的,統統都被劃入了封建糟粕行列。
甚至不隻是董仲舒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有不少人對孔子和孟子也沒有任何好感,將儒家視作是天朝百姓奴性的根源,隻要是儒家的東西便通盤否定。
“……”
聽著這番話,董仲舒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渾濁的老眼複雜的望著劉據。
他在思考。
儘管到了他這個年紀,從死胡同裡麵調頭並不容易,但劉據這標新立異卻又直指本質的話,還是令他意識到了一些此前從未想意識到的東西。
腦子裡麵有點癢。
感覺像是要長出一個新腦子了……
“好好想想吧董公。”
劉據也並不指望一下子就能被靈魂董仲舒的靈魂,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現在將儒家從這條死胡同裡帶出來還不算晚,在太學開設‘醫家專業’的事就當做是勇敢邁出的第一步。”
“你或許會背負一時罵名,但若能改變儒家自絕於天下的未來。”
“便是罪在當代,功在千秋……說不定你也有機會成為儒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