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貫長卿當場怔住,隻喘了一口氣,渾濁的老眼中瞳仁便開始劇烈顫抖。
他沒聽過這句話,但卻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這八十餘載的陽壽,他自然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隻是他不明白,劉據才這個年紀,為何便能領會到這種許多人窮儘一生也難以占透的人性哲理?
他想活著,不僅僅是因為貪生,更是想贏下這一局!
不用贏下劉徹,隻需贏下劉據。
隻要他不死在劉據手中,隻要不死的這麼快,便可以讓此前因太學增加了新專業課程、天子疑似不再“獨尊儒術,罷黜百家”,而開始彷徨恐慌的儒生重拾對儒家的信心,讓他們明白儒家經學可以在法理與道德上製衡皇權,哪怕隻是一定程度的製衡,亦可讓天下儒生重新團結起來,逼迫天子不能輕易轉向!
當然,這是“鉤弋夫人”計劃失敗之後的planB,是最後的困獸之鬥。
原本若是“鉤弋夫人”計劃成功,北堂昭慧便會成為他安插在劉據身邊的一顆釘子,從現在的太子到未來的天子,潛移默化的影響劉據。
就算再不濟,北堂昭慧未來也會成為太子妃、皇後、皇太後,終有一日大權在握,成為儒家的代言人,哪怕當今天子完成了政策轉向,未來亦有一天可以再轉回來。
但很可惜,這個計劃一直順利推行到了最後一步,卻忽然以一種極為荒誕、出人意料的方式失敗了……
於是作為貫長卿最虔誠的信徒,候井縣令賈遜立即實施了鮮為人知的planB,刺殺太子!
貫長卿怎會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隻要做出這種事來,整個河間國從上到下,都會有許多人遭到清洗,就連河間國今後恐怕也將重新變回河間郡。
但在他看來,這是必要的犧牲。
一旦成功,便射出了“鄭莊公射向周天子”的那一箭,大漢失去了法理上的儲君,人心必定出現動蕩,任何政策都必須延後,甚至漸漸被遺忘。
隻可惜不出意外的又出了意外,刺殺行動也失敗了。
而令貫長卿想不到的是。
如此年紀的劉據居然使出了雷霆手段,迅速控製住了局麵,僅用幾日便查到了君子館,查到了他的身上。
但貫長卿心中依舊不慌。
他欲以儒家經學和法理製度與劉據據理力爭,而這件事如果由天子那裡聖裁,天子顧忌影響恐怕也難以對他這樣一個耄耋老人下狠手,最多讓他“自儘”。
而他若隻是這樣“自儘”。
天下儒生便會依舊相信儒家經學的力量,畢竟如今的法理製度亦是以儒家經學為基礎,如此天下儒生便會持續對天子的政策轉向做出反應,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如同散沙一般逆來順受。
結果更令他想破了腦袋也不曾想到的是。
劉據居然敢不顧禮法製度、不顧僭越之嫌,公然帶兵闖入君子館立即要他“體麵”!
甚至他還祭出了一個前無古人,卻可誅天下儒生之心的“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直接一棒子就要將他打死,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貫長卿完全可以想象,要是劉據真這麼做了。
不論他這個太子事後將會承擔怎樣的後果,天下儒生的腰杆都將被一同打斷,今後在麵對皇權的時候都必定噤若寒蟬、杯弓蛇影,永遠不會再有人敢與皇權抗衡,更不要說有朝一日淩駕於皇權之上……
因為那個“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實在是太狠了,直接擊中了所有儒生的軟肋,無異於給儒家拴上了一條永遠無法掙脫的狗鏈。
“放心吧,這場較量既是我贏了,那麼你去之後,便自會有大儒為我辯經。”
劉據接著說道,
“不要太高估你的那些弟子。”
“孔夫子曾經曰過: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孔夫子曾經還曰過: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天下人很快便會知道,你身不正,無品無德,為了自己的目的罔顧他人性命,陷對你有大恩的河間王一脈於不義,置儒家忠恕之德於腳下,有你這樣的老師,你的弟子弟孫必定也強不到哪裡去。”
“你信不信,你的這些弟子亦會爭相為我辯經?”
“可惜你沒機會看到了……這何嘗不是我對你的仁慈。”
“我的仁恕寬厚之名,誠不欺天下,似我這般始終如一的人,才配稱作君子。”
話音剛落。
“噗――”
貫長卿隻覺得胸口一悶,鮮血立時不受控製的從口中噴湧而出,竟比義妁在那三名刺客身上造出的噴泉更加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