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吼一嗓子還是有點用處的。
看在走廊外麵那兩名挎著步槍的野蠻人的份上,那些常年被圈養的事務官們總算是拿出了一點點認真的態度。
至於結果如何,還得等接下來的消息。
不過方長並沒有將全部的希望都壓在這些蟲豸們的身上。
暫時用著他們僅僅是因為無人可用,直接把人裁光除了一時痛快之外沒有半點好處。
方長很清楚,這些家夥表麵上看著一問三不知,但背地裡和基層其實是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
他們將一部分權力和義務讓渡給更基層的民間團體,準許那些民間團體“合法”地收取“火錢”、“水錢”、“衛生費”,而後者勢必需要分給他們一些好處。
換而言之,這些家夥很可能不隻是單純的收錢不辦事兒,而是“收兩次錢不辦事兒”!金加侖港的多數窮鬼需要為同一件公共事務支付三筆錢——包括給那些民間團體的。
在這樣的情況,能不吃土、穿得起衣服才有鬼了!
聯盟大多數聚居地雖然也奉行“幸存者自決”的原則,但可從來沒將公共事務變賣給私人,甚至乾脆交給具有暴力性質的社團。這已經不是自治率的問題了,而是單純的腐爛!
如果不解決一人交三份錢的問題,不管他們在金加侖做什麼,這兒人們的生活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第一步他打算靠著舊官僚機構僅有的權威和民兵團的強製力,先將一些被下放到不知哪兒的權利和義務收回,或者乾脆將其中一部分乾得不錯的家夥收編。
第二步,他需要從識字率尚可的市民階層中提拔一些能乾事兒的基層人員,來逐步替換掉那些已經在散發著腐臭味兒的血液,甚至是從這些人中培養出一名合格的城主或者說市長,來配合未來金加侖港的總督。
如果管理者打算派總督來這兒的話。
……
“……這兒的情況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糟糕,它就像一塊從裡麵開始發爛的橘子,不剝開皮根本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比哈裡警長說的沒錯,如果我們廢掉這兒的奴隸製,隻用一個星期這座聚居地就會被屎山淹沒,但我們依舊得做這件事情。”
從總督辦公室裡出來之後,方長和從羅威爾營地那邊回來的老白彙合,路上說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在“下班”之前,他簽署了一份招募令,以2000加侖的月薪招募兩百名識字的市民進入市政廳。
等到培訓一段時間之後,他會參照之前在論壇上討論出來的組織框架給他們安排具體的部門和工作,並對原有的尼哈克總督時期的部門進行合並和重組,將舊官僚集中到一個邊緣部門逐步裁撤,完成最後的換血。
這份組織架構本來是打算給薯條港用的,但奈何那兒現在人太少了,根本用不上這東西。
倒是先便宜金加侖港的幸存者們了。
看著直搖頭的方長,老白咧嘴笑了笑。
“你還記得我們起初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嗎?”
方長微微愣了下,隨即說道。
“給跳梁小醜一個教訓,順便解放點奴隸回去乾活兒……怎麼了?”
“咱們現在乾的事兒倒像是在扶貧,瞧你那操勞的樣子,”老白笑著說道,“也彆太心急了,有些事兒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變什麼的。”
“我並沒有急,我有什麼好急的。而且這也不能算扶貧,隻是一群窮鬼根本沒有壓榨的意義,我們想從當地獲取足夠的利益,得先讓當地人富起來,或者至少活出個人樣。”方長歎了口,食指捏了捏眉心,自言自語地說著,“……識字率是個大問題,掃盲教育的事情得儘快了。”
他之前從銀月灣外聘了一批醫生過來治療那些受傷的俘虜,或許他們應該再請一些老師過來。
看著陷入沉思的方長,老白給了他一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的眼神,笑著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說點好消息,我們派往北邊的偵察隊搜集到消息,聽當地人說有一支遊擊隊活躍在永流河北岸的山區一帶。雖然他們暫時還沒有留意到我們的信號,但應該已經注意到了金加侖港發生的事情,也許不久之後會有人來和我們接觸。”
方長沉吟片刻說道。
“繼續保持搜索吧,希望裡麵有我們需要的人才……話說你聞到什麼味兒沒?”
正說著話的時候,一股輕微的甜味兒忽然鑽入了他的鼻尖,似乎是隨著海風順著街道從碼頭的方向飄來的。
怪事兒。
從那裡飄來的居然不是魚腥味兒。
看著臉上露出驚訝表情的方長,老白笑著說道。
“這是我要說的第二個好消息。”
“尾巴她們剛剛來了。”
……
“喔!金加侖港!”
“雖然才過了兩個多月,但總感覺已經過了好久好久了。”
“是呢是呢!變化超大giao!”
時間回到幾個小時前,肉肉號的甲板上。
站在船頭墊著腳的尾巴和肉肉,興奮地朝著港口的方向張望,朝著那兒的建築指指點點。
碼頭還是原來的碼頭,但吊運貨物的裝置已經從原來的木質吊機更換成了電驅動的金屬輪機,搬運貨物的載具也從牛車和人力替換成了生產自黎明城和巨石城的叉車、板車以及輕重卡車。
港口區的附近堆滿了成箱成捆的軍事物資,胳膊上綁著白條的民兵取代了帝國的士兵在岸邊巡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兒比起兩個月前略有些蕭條,碼頭上隻有幾艘漁船停泊。
這或許是受到了奴隸進出口業務的關閉和戰爭的影響,來自婆羅行省西海岸的貨船幾乎絕跡,威蘭特人的商船也看不見了蹤影。
不過這也正好為來自銀月灣的商船騰出了泊位。
這次肉肉號不隻是帶來了一千噸剝粒脫水的玉米,還帶了一整支滿載著貨物的船隊!
先前在銀月灣的時候,斯斯通過白熊騎士團旗下的銀行放出了停火協議即將簽署、帝國對金加侖港實施禁運的消息,然後又囑咐行長老布瑪向特定航運線路和貨物提供一筆利息極低的貸款。
根本不需要刻意宣傳什麼,有了消息麵和資金的支持,活躍在港口的行商們自然會帶著這兒需要的貨物,像嗅到腥味兒的鯊魚一樣撲上來。
坐在駕駛艙裡的斯斯熟練地拉響了汽笛,和正在碼頭上的小夥伴們打了聲招呼。
正在船尾的芝麻湖則招呼著銀月灣的船員,準備靠岸和卸貨。
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一艘艘貨船終於趕在傍晚之前停靠在了港口,一座座裝滿貨物的集裝箱在吊塔的幫助下轉移到了港口上,並由一輛輛叉車運去了堆放集裝箱的庫區。
這兒原來是中轉人口的地方,也是白熊騎士團曾經戰鬥過的地方。
自從聯盟來了之後,這兒的設施就被徹底的騰空了,僅保留了一處不到二十平米的地塊作為曆史的記憶。至於剩下的區域,都被改造成了堆放集裝箱的庫區,用於提升港口的倉庫容量。
在港務方麵的一路綠燈下,港口的工作人員優先完成了對食品類型貨物的清單的核對,並將金加侖港當局收購的那批貨物當場蓋章完成了交割,一次性支付了所有的貨款。
緊接著又是十幾輛卡車開進了集裝箱停泊區。
在一眾赤著上身的勞工們的努力下,一袋袋玉米和麵粉被扔上了貨箱,分彆朝著城中幾處由金加侖港當局管理的工地、羅威爾營地以及城外戰俘營的方向開去。
一共八千噸剝粒脫水的玉米,以每噸700銀幣的批發價成交!還有將近三千噸玉米麵,也以每噸900銀幣的價格成交!
在落霞行省,尤其是大量進口聯盟生產的化肥、農藥和高產種子的雄獅王國,一公斤玉米的生產成本隻有0.20.3銀幣!而自從雄獅城和落葉城到佩特拉要塞的鐵路通車之後,運輸成本更是被壓低到了生產成本的50%以下。
即便是算上了海上航運的這一段,扣去包括船員、傭兵工資在內的等等一係列成本,一噸玉米的總成本也在600銀幣以下。而如果是自己的貨船和私人護衛,成本甚至能壓到500銀幣附近!
這至少16%的大宗商品利潤回報率,足以讓所有來這兒做買賣的行商為之瘋狂!
而對於正麵臨著饑荒威脅的金加侖港當局,這批總價值八百多萬銀幣的糧食也算是解決了這座聚居地的燃眉之急。
哪怕平均分到每個人的手上,一個人也能分到11公斤的碳水化合物。
當然,最後的分配方式肯定不是這種簡單粗暴的分法。
金加侖港當局會通過以工代賑的方式啟動一批市政工程,比如正在進行的克拉芭市場改造以及幾條主要交通乾道和下水道的施工等等。
通過這些工程,當局會用加侖幣給參與施工的人員和單位發放薪水和款項,而這些由港口輸入的糧食也隻能由加侖幣購買。
這樣一來既避免了持有大量西嵐幣的市民階層和舊貴族階層搶購囤積糧食,又給龐大的青壯年勞動力找到了消耗體力的去處,順便還把金加侖港的基建設施給改進了下,並精準地將貨幣投放到了需要它的人的手中。
可謂是一舉四得。
至於采購糧食花費的外彙,表麵上是當局從財大氣粗的百越公司那兒借來的,但最後反正都會由西嵐帝國皇帝支付的賠款買單。
這場戰役聯盟具體贏了多少次,方長已經懶得替尊敬的管理者大人去算了……
總歸這電門他是摸定了。
……
城郊,戰俘營。
不知沉睡了多久,卡皮爾從昏迷中悠悠醒來。
當他看見眼前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從火燒一般的喉嚨中擠出了一句話。
“這裡是……”
醫生瞧了他一眼,隨口說道。
“金加侖港。”
那口音聽著像駝峰王國的人。
不過這不是重點——
卡皮爾的臉上浮起半分喜色,激動地伸出僵硬的右手,抓住了那穿著白大褂男人的袖子。
“我們贏了?!”
那醫生愣了一下,隨即看著他笑了一笑。
“你在說什麼夢話?”
說著,他朝著旁邊喊了一聲。
“這家夥醒了,但腦子不太正常,剩下的交給你們了。”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道喊聲。
“行,醒了就行,剩下交給我們,您去彆處忙吧。”
“了解。”
醫生抬了下捏著筆的手算作回應,接著在記事本上匆匆寫下幾個字,然後便離開了這間不算寬敞的帳篷。
卡皮爾錯愕地看著那人,伸出的右手不自覺地脫力落下,直到那人走遠了才回過神來,接著挪動僵硬的脖子留意起了周圍。
這兒似乎是一間野戰醫院,不算寬敞的帳篷裡擺著十幾張床位,上麵躺滿了纏著繃帶的人,一片死氣沉沉。
接著他看向了自己的身上,漏出被單邊緣的半截身子被結結實實裹了一圈繃帶。
而更令他驚悚的是他的右手。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的右手從肘關節的部位開始,全都被替換成了笨重的金屬假體。
昏迷前的記憶猶猶豫豫地灌入了腦海中,他記得自己是在進攻總督府的時候被一枚迫擊炮炸暈了過去。
這時候,一名穿著卡其色製服的男人掀開門簾進了帳篷,徑直走到了他的床位旁。
“……身上十二處彈片,隻取出來十塊,你能活著真是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