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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的風雪在一望無際的苔原上呼嘯著,毛茸茸的旅鼠從雪堆中探出腦袋,又被那轟隆隆的聲音嚇得躲了回去。
一列隻有四節車廂的列車在雪地上行進著。
這輛列車沒有鐵軌,取而代之的是底盤下的履帶。車廂與車廂之間有鉤鎖相連,每一節車廂似乎有自己獨立的動力係統,但又似乎所有的動力都由前麵的那輛車提供。
坐在車窗旁邊的夜十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那片廣袤驚人的苔原,眼中寫著說不出的驚訝。
這狗策劃有點東西啊。
雖然活躍在彷徨沼澤上的玩家還不到三位數,但《廢土ol的運營商仍然把這部分地圖給做出來了。
拍打在窗戶上的冰雹,被履帶揚起的碎雪,在苔原上穿行的馴鹿……
一切都是如此的逼真。
坐在他的對麵,蔣雪洲卻誤會了他臉上的驚訝,輕輕翹著唇角說道。
“是不是很大?”
“確實挺大的……”夜十點了點頭,又頗為感慨的補了一句,“就是冷清了點。”
他最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學院明明有著廢土上最先進的技術,卻放著這麼大一片土地不開發。
如果說理想城的繁榮其實是存在一定“水分”的,比如五顏六色的光影和信息繁雜的端點雲能夠給人帶來技術突飛猛進的錯覺,但學院的技術確實是已經達到了令人敬畏的範疇。
作為廢土上唯一一家能夠不依賴黑箱生產反重力裝置以及掌握有製作超光速引擎技術的幸存者勢力,他們其實是有希望在這片廢土上建立一個真正的烏托邦的。
這應該不會比去宇宙中找到另一個移居星球重新開始更難。
至少在還是學生的他看來是如此的。
蔣雪洲歪了下頭,不太理解他所說的冷清指的到底是什麼。
而就在這時,坐在隔壁桌的研究員卻笑著插了句話。
“那是當然的,這裡可是中洲大陸的最北邊,脆弱的生態係統能承受如今的人口已經是極限了,現在這樣就挺好。倒不如說,如果人多起來事情反而會變得麻煩。”
夜十不解地看著他。
“人多起來反而會變得麻煩?”
“畢竟船票是固定的。”另一名同行的研究員翻看著手中平板上的論文,言簡意賅地說道,“能夠裝下所有人的‘船’從來都不存在,我們和幸存者們簽訂的契約中也從來不包含這一項。”
夜十:“契約?”
“那是一個半世紀前的事情,我們為了躲避軍團和企業的迫害離開了大裂穀,一些因為戰後重建委員會的崩潰而失去生活來源的幸存者追隨著我們的足跡找到了我們,希望我們收留他們,於是便有了科委會。”
那研究員頓了頓,視線投向窗外,用沒有太多波瀾起伏的語氣繼續說道。
“按照承諾,我們會提供他們生存必須的營養,而他們也答應自願放棄一切政治權力,加入到我們的計劃中,服從我們的管理。我們已經向他們提供了承諾中的待遇,甚至給予服從管理的人獎勵……而後者本來就是他們承諾的義務。我們有任何理由,應該提高他們的生活標準嗎?”
夜十詫異地看著他:“好家夥,你們這比資本家還資本家啊。”
那研究員愣了一下,表情古怪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是什麼,不過至少我們沒有欺騙他們。我們從一開始就明擺著告訴他們學院不是慈善機構,也不是國家,僅僅隻是個研究組織。我們最終的目標就是完成我們的方舟,完成之後我們就會離開,我們從來沒有求著他們一定要生活在我們的地盤上。還是說,你覺得像企業那樣給廢土客們畫個遙不可及的大餅是更正確的做法?”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
夜十一時間也想不到該怎麼反駁,尤其是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人家自己的事兒,輪不到他一個外人來說三道四。
然而就在他打算結束這個話題的時候,令他沒想到的是,速來一副乖乖女形象的蔣雪洲卻忽然開口道。
“你不也是考進學院的嗎?”
那研究員看了她一眼,澹然道。
“是的,所以呢。”
蔣雪洲忍不住說道。
“你之前也是他們的一員,你為什麼要把他們說的像奴隸一樣……”
“首先糾正你的說法,我從沒說過他們是奴隸。”那人將目光放回到了平板上,神色澹然的說道,“然後回答你的問題,你也說了是之前。”
言儘於此,他並不想因為這種無聊的口角之爭給自己樹敵。
這是從冰海城出發的列車,而與她同行的那位乘客胳膊上還戴著避難所居民標誌性的vm,搞不好是黏共體項目請來訪問的外賓。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導師的來頭恐怕不小。
蔣雪洲瞪著眼睛看著他,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一時間說不出話。
“我的鍋,我得道歉。”夜十輕輕咳嗽了一聲,從座位上站起,試圖緩和車廂裡的氣氛,“其實……我們的避難所也一樣,把所有人都裝進去的避難所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有些人能進去,有些人進不去,有些人早享受,有些人早吃苦。為了更偉大的目標,總得有一些人做出犧牲……這是現實,也是最無奈的現實。”
刷著論文的研究員嘴角翹起一絲澹澹的笑容,蔣雪洲卻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夜十,似乎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後者卻沒有看她,隻是聳了聳肩,又繼續說道。
“隻不過,我們實在沒法因為自己幸運的出生在避難所,就把那些沒能進去的人踩在腳底。我們的知識,技術,方法,還有黑箱等等一切,理應是屬於那個時代的‘所有的我們’。和其中一小撮可憐人簽訂不平等的契約,隻享受‘我們’留下的遺產而拒絕履行‘我們’的義務,我確實理解不了……當懦夫可以是因為現實的無奈,但這是什麼值得挺起胸膛驕傲的事情嗎?”
那個刷著論文的研究員眉頭狠狠抽動了下,選擇用沉默應對了這番話。
蔣雪洲臉上的驚訝則是變成了驚喜,接著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似乎是在說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
車廂裡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一些人將目光看了過來,想看看口出狂言的家夥長啥樣,也有一些人不屑一顧的撇了撇嘴,對凡人的智慧不感興趣。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露出沉思的表情,確實在思考這句說詞的合理性。
在學院,理性的聲音是相對受歡迎的,尤其是合乎邏輯的理性。
這也是學院與其他地區最大的不同,如果隻是情緒的輸出反而沒什麼人會搭理。
不過始作俑者夜十卻忽然有些後悔。
他的本意其實是想道個歉的,自己不該多管閒事兒。然而嘴巴一瓢,他說著說著就跑了偏,忍不住陰陽怪氣了一句。
方長老哥說的沒錯,自己廢話多的毛病確實該改一改了。
他們是來交朋友的,不是來得罪人的。
“謝謝。”
看著坐回位置上的夜十,蔣雪洲紅著臉小聲說道。
“害,這有啥好謝的。”夜十不在意地說了一句也沒琢磨出來自己到底幫了她啥。
雖然很開心他說了自己想說但不敢說的話,但蔣雪洲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然患得患失起來,小聲說道。
“對了……你是拿著那個電子通行證來這裡的,你要是亂講話的話,你們的管理者不會怪罪你吧?”
坐在這車廂裡的研究員個個都安裝了彷生學義體,拍照錄視頻也就一個念頭的事情。
她擔心傳出去引起什麼外交糾紛,比如聯盟的避難所居民公開批評學院的政策和科委會的管理辦法什麼的。
夜十愣了下,隨即笑著說道。
“啊?那不至於,我們的管理者可沒那麼小心眼兒。”
不像狗策劃。
發個澀圖禁言也就罷了,從本子裡扣下來的完全不澀的表情包也違規。
屬實有些過分了!
正說話的時候,窗外那一望無際的荒野出現了一縷若隱若現的人煙。
那是一座油井。
“老氣橫秋”的設計風格,讓夜十一時間不禁以為自己回到了真正的地球上。
而在看到那座油井的時候,蔣雪洲的表情忽然振奮了起來。
“我們到了!”
就在話音落下的同時,車廂內也響起了播放到站的聲音。
“721號地已經抵達,請在本站下車的旅客及時下車。”
夜十正準備去幫她拿行李,卻見那行李箱自己從貨架上跑了下來,咕嚕著輪子已經滾到了車廂的門口。
“傻站著乾什麼呢?我們該走了。”看著一動不動站在座位旁邊的夜十,蔣雪洲興衝衝的催促著說道。
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家人了,彆人都是近鄉情怯,她倒是期待了起來。
“啊……好的。”
夜十一臉羨慕地看著她的行李箱,跟在了她的身後。
高科技還是好啊!
對於一名經常要坐高鐵回家的大學僧而言,這玩意兒可比什麼核聚變有吸引力多了……
一行人站在了緩衝艙裡,隨著外麵的車門打開,呼嗖的風雪卷了進來。
即便外麵披著件防寒服,全身上下又都是科技,夜十仍然感覺到了那刺骨的寒冷撲麵而來。
這裡是彷徨沼澤的偏遠一角,名為“721號地”的定居點正坐落在這裡。
根據蔣雪洲的說法,當地幸存者的任務是在常年零下20度的天氣下,開采凍土層下方的石油,為五十公裡外的工業區提供生產原料。
定期會有履帶車過來將燃油運走,同時帶來當地需要的生活物資。
雖然繁榮紀元時代已經找到了石油類似物的多種生物學或者化學合成方法,但從因地製宜的角度來講,這種由柴油機驅動的鑽井平台反而更適合彷徨沼澤的環境以及科委會這一特殊的組織。
先進的生產方法並不總是好的。
科委會需要保障的是航向未來的殖民艦能夠如期完工,過量的生產等同於浪費。傳統的經濟學規律並不適用於這裡,甚至對於廢土上的大多數聚居地地都並不適用。
和他們一同到站的還有另外一男一女。其中男的個子瘦高,留著短發。女的紮著黑色的馬尾,看起來像話很少的類型。
就在夜十打量著兩人的時候,那個男人卻看著他微微一笑,忽然開口說道。
“很出色的演講。”
夜十聞言愣了一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了聲說道。
“過獎了,倒是我有些慚愧,總是話說的太多,不好意思冒犯了你們——”
蔣雪洲輕輕撇了下嘴,滴咕著說道。
“沒什麼好慚愧的你說的本來就是對的,為什麼要為正確的事情道歉?奇怪的是那些覺得自己被冒犯了的家夥,他們的親人朋友明明也生活在那種地方。”
“哈哈,科委會的決策不是我能評價的,不過……我是認同這位先生說的話,我們確實應該用前人留給我們的知識做些什麼,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不應該成為一種罪過。”那研究員打圓場地笑了笑,接著做起了自我介紹下,“我叫李翔,e級研究員。這位是和我同一科室的勘探員,名字叫吳瀟瀟。”
那個叫吳瀟瀟的姑娘拘謹的點了下頭,看了夜十一眼不過目光更多還是在他身旁小蔣的身上。
夜十注意到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明顯的敬畏和羨慕。
這其實也很正常。
雖然小蔣隻是個小d級,但在一眾e級和勘探員的眼裡卻無疑是大老一般的存在。
“夜十,這位是蔣雪洲。”
雖然覺得兩人可能認識和自己同行的小蔣,但夜十還是順帶著也替她做了自我介紹。
李翔看著倆人客氣地點了下頭,尤其是對那位同鄉的學姐。
不過令夜十感到意外的是,他總感覺這家夥對自己感興趣更多。
“聽說您來自聯盟?”
夜十點了下頭。
“是的,我是404號避難所的居民。”
李翔眼中的興趣愈發濃厚了,尤其是當他聽到404號避難所的時候。
“太好了……我一直對你們很感興趣,可以和我詳細的說說嗎?你們是如何在廢土上建立那麼龐大的一個組織,而且隻用了兩三年的時間。”
從那雙興趣濃厚的眼睛裡能看出來,他是真的感到好奇。
沒想到在這麼遙遠的地方都能碰到聯盟的粉絲,夜十心中也是不禁一陣得意,隨即爽朗地笑著說道。
“這就說來話長了……雖然隻是兩三年,但這兩三年可發生了不少事兒。”
“沒關係!我們可以邊走邊聊。”李翔目光熱切的看著他,這次就連蔣雪洲也不禁好奇地豎起了耳朵。
“行吧,讓我想想……”一邊回憶著以前的往事,夜十一邊用閒聊的口吻編起了故事,“一切的一切,還得從一個叫老水蛭的鎮長,和一個叫小魚的姑娘說起……”
美好的故事總是溫暖人心,呼嘯的風雪似乎也沒那麼冷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