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剛剛落下帷幕,西線的將士們正揚眉吐氣的打掃戰場,而東邊的大後方此刻卻又是另一副光景。
馬州的中部。
一座其貌不揚的小山村,人煙看著稀疏,隻有些老人和孩童。
這裡和天都一樣,都屬於婆羅國的地盤,而唯一的區彆僅僅在於前者地處邊陲,因此很少出現在公眾的視野。
而相對的,這裡的人們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也所知甚少。
當天都的居民們忙著備考,烈馬城的居民合計著要不要坐船去天都趕考,當地人甚至還不知道什麼是考。
不止如此。
由於此地夾在猛獁州與虎州之間,再加上又有灰狼軍殘部在這一帶活動,相當於有三股各自為戰的軍閥勢力,因此阿布賽克當局對其掌控力也是弱到了極點。
除了幾個人口十萬百萬的聚集地,其他大多數山野村落實際上都是三不管的地帶,連有土地的貴族都逃荒了。
像這樣的窮地方,自然是留不住年輕人的。
除非是拖家帶口實在走不開,大多數腿腳還利索著的小夥子要麼去了城裡打拚,要麼便投奔了附近的軍閥。
至少在這裡,老老實實種地是沒有活路的,一家人想吃個飽飯都難。
背著背簍的老人剛從田間勞作完往家走,半路忽然被一位禮貌的年輕人攔住了。
“……老先生,請問去黑蟒山的路怎麼走啊?”
老人停下腳步,瞧了麵前的年輕人兩眼,隻見他背著行囊,穿著長袖的衣服,雖然風塵仆仆卻生得白白淨淨,一看就是個體麵人。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的人,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老漢已經習慣了被老爺們用鼻孔看著,如今到有個體麵人願意俯下身來和他說話,一時間也是有些受寵若驚。
摸了摸後腦勺,他嘴上樂的咧開,客氣的說道。
“唉喲,我可不敢當什麼先生,我就是一種地的……您是要去黑哪兒來著?黑蟒山是吧……”
話說到這兒的時候,老人才猛然回過神那地方叫黑蟒山,臉色緊跟著就變了。
紮伊德微笑著點了點頭,語氣寬厚和藹的說道。
“我聽說戈帕爾將軍在這附近,想上門拜訪他一下。”
“誒呦,您去找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做什麼?”
不等這年輕人解釋,老頭緊張地看了左右一眼,見附近沒有彆人,才苦口婆心地繼續勸道。
“小夥子,你聽我一句勸哈,那群狼崽子可不是什麼好人……他們就是一幫土匪!也就前線正在打仗,阿布賽克大統領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們,等這仗一打完,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跑不了!”
紮伊德笑了笑,又歎了口氣說道。
“看來這幫土匪沒少給你們添麻煩。”
老頭搖著頭,長籲短歎道。
“哎,可不是呢!就因為那幫家夥,誰家裡有點餘糧都得小心的藏好了,他們隔三差五就來打一回秋風,就差沒把我家的牆皮給扒回去了。”
“你們受苦了,”紮伊德同情的看著老人家,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仿佛真看不得他受苦的模樣,“不過老先生,老人家,您不用擔心!阿布賽克統領管不了的事情我來管!事實上,我正是來解決你們的麻煩的!”
“解決?”老頭愣了一下,狐疑地瞧了他兩眼,“你一個讀書人……能解決得了什麼問題。”
紮伊德聞言失笑道。
“我可不是什麼讀書人……您隻管告訴我怎麼才能找到他就行了。”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老人見他堅持要去,也隻能歎了口氣,手朝著他身後一指。
“翻過前麵那座山,那條蜿蜒的像巨蟒一樣的山就叫黑蟒山,走過去得有好幾天的路。您一個人走不進去的,不過他的人在那一片巡邏,防著附近城裡的民兵。到了山背後那片樹林子,您每往前走兩步喊一聲,他們自然會來找您。”
說完,那老頭又好心勸了一句。
“那家夥真不是什麼好人……您就是要投軍,也好去找拉西或者阿布賽克。”
燒村的事兒曆曆在目。
雖然他沒親身經曆過,但聽北邊逃難來的人說,他們的村子就是那個灰狼軍燒的,為了什麼堅壁清野。
帝國的舊臣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不拿人當人的家夥。
“我知道了,您放一萬個心好了,這事情隻管交給我。”
紮伊德笑著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隨後便頭也不回的朝著老人先前指過的方向走了過去。
好人……
望著那一片漆黑的森林,他的嘴角翹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那家夥要是什麼好人,他也不會來這鬼地方來了……
離了山村一路向北。
越往林子裡走,人煙便是越是稀少,隱約中還能聽見幾聲狼嚎。
沒有帶任何隨從。
紮伊德隨手撿了根木棍當拐杖,一個人向前走著,就像一名堅定的朝聖者。
經過一番長途跋涉,他在穿過了一片又一片茂密的樹林和布滿荊條的灌木叢之後,終於看見了那片如巨蟒一般盤踞在大地上的山巒。
前麵就是黑蟒山了!
灰狼軍的殘部就藏在那裡!
紮伊德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他正想按老人說的那樣大喊一聲引起附近巡邏隊的注意,一隻黑洞洞的槍口忽然對準了他。
“彆動。”
冰冷的聲音猶如從地獄中飄來,陰森的就像久未見光的洞窟。
而那正是蛇最喜歡藏著的地方。
紮伊德能感覺到,至少有十把槍指著自己,而那一雙雙視線裡無不充滿著警覺和敵意。
丟掉了手中的拐杖,他乾脆地舉起了雙手,背對著那黑洞洞的槍口說道。
“我叫紮伊德,受阿布賽克統領所托,來這兒與你們談判……還請讓我見一麵你們的統領。”
周圍傳來陣陣的笑聲。
舉著步槍的戈帕爾咧了咧嘴角。
沒想到自己無聊出來散心,卻撞見了這麼一條大魚。
“我就是這裡的統領,前灰狼軍參謀,現在是灰狼軍的將軍。阿布賽克統領,嘖嘖……你們這些亂臣賊子還真敢過來。”
雙手舉過頭頂,紮伊德淡淡笑了笑說道。
“為什麼不敢呢?這年頭但凡有點本事的人都舉兵造了反,我是亂臣賊子,您又何嘗不是?您要真不是,也該投靠阿克巴陛下去,而不是在這裡呆著。”
戈帕爾的眼睛微微眯起,周圍的一雙雙視線也跟著不善起來。
現場的氣氛漸漸冰冷。
不過也就在這時,戈帕爾的眉頭忽然一鬆,冷笑著說道。
“有意思,那我倒想聽聽,你的主子要你給我帶什麼話。”
紮伊德看了周圍一眼,從那一雙雙視線中看見了深入骨髓的仇恨。
他們曾是帝國最驕傲的戰士,曾是萬人敬仰的英雄,而如今卻像野狗一樣被遺棄在這裡等死。
巫駝到死都不信任這幫家夥,但他卻清楚的知道這些家夥才是帝國最忠誠的人。
當所有人都已經拋棄帝國,甚至連種地的老農都承認了阿布賽克這個“新王”,隻有他們從未拋棄過曾經效忠過的舊主。
阿賴揚是如此。
他的部下亦是如此。
也正是因此,他們無比的憎恨著阿布賽克這個曾經的同袍。
就是那家夥讓他們的忠誠變成了笑話,成了人們眼中的小醜。
也正是因此,紮伊德很清楚,自己要是取出那份委任狀就死定了。
那東西不是這麼用的。
“……我們敞開天窗說亮話吧,”紮伊德目不轉睛的看著戈帕爾,“我從來沒把阿布賽克當成我的主子,那種兩麵三刀優柔寡斷的家夥也不配做我的主子。”
戈帕爾忽然笑了一聲。
“你想說什麼?”
“我能幫阿賴揚將軍恢複名譽,還有你們,以及你們的家人,”紮伊德環視了周圍一眼,又看向了戈帕爾,“不止如此,我還能幫你複仇。”
周圍的氣氛安靜了下來,一雙雙視線不約而同寫上了難以置信。
幫阿賴揚將軍恢複名譽?
就憑這個無名小卒?
戈帕爾的瞳孔微微一縮,明顯有些心動了。
不過那僅僅隻是一瞬間。
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家夥在試探自己,隨即冷笑一聲,手中的槍口向前抵近了一寸。
“我需要嗎?”
雖然他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仔細,然而站在他麵前的男人仍然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
已經得到了那肯定的答複,紮伊德麵不改色地看著戈帕爾將軍,看都沒有看那快戳到自己鼻孔上的槍口,輕聲細語的說道。
“……如果您不需要,為什麼不去找拉西,或者直接投奔阿布賽克,而是帶著你的麾下在這裡當土匪。你明知道這是死路一條,等婆羅國收拾完南方軍團,他們回頭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你。”
戈帕爾冷笑著說道。
“你說的好像他們已經贏了似的。”
“他們怎麼輸?或者說南方軍團怎麼贏,”紮伊德淡淡笑了笑,“你既然是灰狼軍的參謀,我相信你的眼光肯定不輸給我。”
不等戈帕爾回答,紮伊德繼續說道。
“他們都誤會了你,不把你放在眼裡,但隻有我知道,您和您曾經的將軍是真正的忠臣……你們不該背著恥辱躺進墳墓裡,你們應該受到整個婆羅行省所有幸存者的愛戴和尊敬。”
戈帕爾忽然笑出了聲,而且聲音笑的很大,甚至驚飛了林子裡的鳥。
他壓下了手中的槍口。
“有意思……這是我第二次這麼覺得。”
看著那放下的槍口,紮伊德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那你的回答是?”
“我對你能幫阿賴揚將軍恢複名譽,能幫我複仇這件事兒很感興趣……不過我得告訴你,我恨的不隻是拉西,而是所有人。”
紮伊德:“所有人?”
“沒錯……”戈帕爾陰惻惻地盯著他,一字一頓的說道,“所有拋棄了我們,背叛了我們的人……他們都得付出代價。”
原來如此。
紮伊德露出恍然的表情,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比自己還扭曲的家夥,尤其是端詳了一會兒那如同餓狼一般的眼神。
難怪連那個種地的老頭都覺得這家夥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把仇恨都寫在了臉上。
而那仇恨的對象竟然是所有婆羅人。
“……那你可找對人了。”紮伊德忽然笑出了聲來,向前伸出了右手,“這個世界上……恐怕還真隻有我能滿足你的願望。”
戈帕爾咧嘴笑了笑,握住了他的右手。
“那倒未必……但我相信隻要我等下去,一定能等到一個和你一樣的家夥。”
就是你了!
那表情仿佛是如此說著。
紮伊德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回握著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好了。”
像今天這樣開誠布公的對話,以後應該不會再有了。
從他帶著灰狼走出這片森林的那一刻開始,一位英明聖武的聖雄將誕生在蛇州。
婆羅行省的幸存者會記住這一刻,但不會有人記得他們那天究竟說了什麼。
為了方便日後寫回憶錄,他特意沒有帶自己的學生一起。
在說服了戈帕爾之後,紮伊德順理成章地取出了那份委任狀,並說出了他心目中的那個計劃。
他已經通過了阿布賽克的第一道“不可能完成的考驗”,而接下來是第二道。
蛇州目前是沙魯克大委員坐鎮,肯定容不得他一個無名小卒過去奪權。
就算他拿著這份“蛇州戰區總指揮”的委任狀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