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成長起來的大哥和重新出現在那張臉上的意氣風發的模樣,艾麗莎心中也是欣慰不已。
雖然過程充滿了曲折,但至少最後的結果還不壞。
看著家人們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她忽然發現自己與家人之間的隔閡消融了許多。
包括從不正眼瞧她的嫂子,對她的態度也緩和了些許。
時間果真是一味良藥。
不知不覺中,他們彼此之間都少了許多負罪感。
“說起來……基修呢?”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二哥,如果他也在這裡就好。
聽到弟弟的名字,沃菲特原本意氣風發的神色微微一黯,眉宇間帶著一絲複雜。
“不知道,那家夥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倒是有打聽過,但並沒有消息,隻聽說他離開巨石城之後往東邊去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低聲罵了一句。
“這個膽小的蠢貨……不知道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看到母親輕輕顫抖的肩膀,沃菲特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過卻並不想將這句話收回,隻是沉默的將目光瞥向一邊。
“也許是回理想城了吧……隨他自己吧。”墨爾文嘟囔了一聲,似乎不太想提自己小兒子的名字。
那是墨爾文家唯一沒有洗刷的恥辱。
然而那畢竟是他的親身骨肉,他實在沒辦法對那個混球說出狠話。
非要怪,也隻能怪自己沒有教好他。
沃菲特輕輕咳嗽了一聲,將目光投向了艾麗莎,轉移話題地說道。
“說起來,你最近在忙什麼呢?”
“我嗎……”艾麗莎愣了下,麵對兄長嚴厲的眼神,不小心便放低了說話的音量,“除了管理學的課程,我最近在幫我的老師整理曆史文獻……他說我很有這方麵的天賦。”
沃菲特輕輕抬了下眉毛。
“你的老師是?”
艾麗莎如實答道。
“他的名字叫孟傑。”
“孟傑……”
重複著這個名字,沃菲特總覺得在哪兒聽過,卻又記不得了。
而坐在他旁邊的老爹墨爾文,眼中則是浮起了一抹意外。
“居然是他?”
“您認識?”沃菲特看向了老爹,眼中露出驚訝的表情。
“算是認識吧,他拜訪過我幾次,和我聊了些關於巨石城以前的事情……”墨爾文看向了女兒,說道,“他是猛獁大學的前校長?”
“嗯!”
艾麗莎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
“他說,我身上有他認識的一位故人的影子,那個人比我年長不少,也比我更有力量和智慧,甚至於他幾乎就是長大之後的我。也算是緣分吧,孟老師想讓我來整理關於那個人的資料……”
雖然艾麗莎並沒有提到那個人的名字,不過這次沃菲特卻像是聽懂了一樣。
“那個人是叫伊舍爾?”
“對!你怎麼知道?”艾麗莎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眼中閃爍著驚喜的光芒,“哥,您認識他?”
“嗬嗬……算是吧,在金加侖港工作的時候,我姑且在報紙上看過他幾次。”
沃菲特卻撇了撇嘴,輕輕的哼了一聲。
“這家夥沒被五馬分屍吊在城牆上鞭屍,純粹是因為他死的早。”
他從來沒見過比那家夥更幸運的人了。
從西帆港慘案死裡逃生,從天王之亂中全身而退……而且是帶著身邊所有人一起全身而退,接著又和南方軍團一眾經驗豐富的老將們打個有來有回。
那家夥的人生就像開了掛一樣,仿佛真的得到了銀月女神的庇佑。
即使是在生命的儘頭。
相比起阿布賽克的其他部下,他大概是走的最體麵的一個了。
至少是死在了戰場上。
說到這兒,他又看著眼中寫滿錯愕的妹妹,一字一頓的說道。
“你知道嗎?你幾乎隻差一點兒就和那家夥一樣了。”
餐桌上的氣氛忽然冷了下來,從一個沉重的話題又進入到了另一個沉重的話題。
看著臉上露出悲傷表情的艾麗莎,沃菲特的妻子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忍,在桌下握了握自己丈夫的手,用眼神責備他說的太過分了。
艾麗莎雖然已經長大了,但畢竟還是個孩子……至少對她來說是的。
沃菲特也意識到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即便他並不認為這是錯的。
比起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她更應該保護的人是她自己。
就算恨他也無所謂,唯獨這句話他不會收回。
他不想看著她和那個蠢貨一樣,像根火柴棍一樣燃燒殆儘,最終什麼也沒改變,隻是白白燃燒了自己。
“可是……那種事情……不是畢竟沒有發生嗎?”艾麗莎低著頭,有些悲傷的說道,“您還在耿耿於懷嗎?”
她最擔心的就是他的大哥,那個寧可犧牲他自己也要複興家族的人。
她已經通過了自己的十字路口,已經不太可能再遇到過去的那種事情了。
但他不一樣。
他是家族的長子。
如果他還活在過去的巨石城,那毫無意義的責任感與對舊時代的忠誠遲早會將他拖進地獄……
“我沒有耿耿於懷,我隻是在擔心你。”
沃菲特側過了臉,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太年輕了,包括你那些朋友們。在金加侖港的時候,我看過了太多從巨石城來的同胞,他們滿懷熱情的想幫助當地人,複製他們在巨石城的成功,結果呢?所有被勝利衝昏頭腦的人屁股上都挨了一腳,並且以不同的姿勢摔倒……當然了,踢他們屁股的人最終也沒有好下場,自討苦吃也是自己活該,怨不得任何人。”
“我不想打擊你的夢想,但以後少乾些危險的蠢事,萬不得已也要保持謹慎……記住,我才是這個家未來的家主,我還沒有躺進棺材裡。”
現任的一家之主墨爾文沒有吭聲,顯然是默認了這句話。
頓了頓,沃菲特又用有些難為情的開了口。
“還有……我的語氣不太好,這件事情……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他並不是一個善於認錯的人,這句話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不過在聽到了這句話之後,艾麗莎的臉上卻是綻放了驚喜的笑容。
她忽然間意識到,那個一直以來卡在她心裡的刺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她的家人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恨過她。
而是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深愛著……
……
窗外的風雪呼嘯著。
雖然沒有了熊熊燃燒的壁爐,但水暖管和散熱片未必就不如壁爐暖和。
而且或許是因為房間小了的緣故,艾麗莎忽然間發現他們一家人坐得更近了。
就在一家人其樂融融慶祝著闊彆已久的團圓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門鈴聲。
“我去開門!”
艾麗莎跳下了椅子,踩著拖鞋啪嗒啪嗒的跑去了門口,拉開門的一瞬間,卻見門口一位陌生的姑娘站在門口。
那姑娘穿著一件淡紫色的羽絨服,背著簡陋的旅行包,約莫十五六歲,和她差不多的年齡,留著一頭蓬鬆的金發,稚嫩的臉上帶著幾分青澀。
似乎不常與人打交道,她總是不自覺地躲閃視線,害怕與彆人的目光接觸……哪怕站在麵前的是她的同齡人。
101號營地偶爾會有一些自由邦的學生,他們大多都是如此。
看到那臉頰側邊的義體修飾文,艾麗莎基本可以肯定她是自由邦的人,唯一困惑的是她為什麼會來這裡。
她並不記得自己有見過這張麵孔。
“你是來找沃菲特先生的嗎?”
思來想去,也隻有她的大哥可能會認識自由邦的人了。
畢竟他馬上就要去那裡上任巨石城銀行分行的行長。
女孩的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匆匆搖了搖頭,隨後回過神來似的猛地鞠了下躬,接著從懷中取出一隻黑色的盒子,夾著幾封皺巴巴的信紙塞到了她的胸口。
“……對不起!”
不顧一切地喊出了這句話,她緊閉著雙眼,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不止如此——
她的肩膀輕輕顫抖著,似乎是在按捺著悲傷。
艾麗莎錯愕地看著她,起初還在困惑著她到底要做什麼,卻漸漸從那凍僵在睫毛上的冰渣讀懂了手中那盒子的份量。
指尖輕輕顫了一下,艾麗莎展開了其中一封信,果然看見了熟悉的字跡……
【艾麗莎,我的妹妹……】
【請原諒你那懦弱無能的哥哥沒有當麵向你道歉……雖然我確實有這麼想過,但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死了。】
【我並不是沒有想過洗刷自己曾經犯下過的罪孽,但我最想道歉的那一家人已經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仔細想想,那個懇求我對他女兒負起責任的老人,或許就是神靈給我的最後的機會……也是我最後的機會。然而愚鈍的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非但沒有任何懺悔的意思,還試圖逃離自己的罪,自作聰明地放火燒死了他們。】
【從那時起,我便成為了惡魔。真正毀滅墨爾文家的人從來不是你,而是愚蠢至極的我。】
【包括巨石城內城的崩塌,也從來都無關於那些和你一樣善良勇敢的人們,而是無數個墮落為惡魔的我。】
【我沒有臉麵麵對他們,我試圖去廢土上尋找答案,但最終卻不過是渾渾噩噩的活著,甚至連了結自己的勇氣都沒有。】
【就這樣,我懺悔著自己的罪,朝著理想城的方向走著,幻想著如果我能走到那裡,便說明神靈寬恕了我的罪。而如果沒有,也省去了我自己動手。】
【很可笑不是嗎?連人的寬恕都無法獲得的我,居然還在幻想著得到神靈的寬恕。或許是我的狂妄招致了命運的懲罰,我甚至還沒走出清泉市,就撞上了一群奴隸販子,被他們賣去了臭名昭著的布格拉自由邦。】
【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地獄這種東西,那裡應該能算得上是其中之一。我想過那或許便是命運對我的懲罰,便想著就在那裡腐爛掉也好。】
【而就在我如此想著的時候,命運再次和我開了個玩笑,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獄裡居然照進了一束光。一個被惡魔操縱的傀儡忽然掙脫了自己身上的枷鎖,說要帶著我們反抗。】
【那個人是自由邦的市長,或許你在新聞上聽過他的名字……不過我要說的並不是那個家夥,我也不是他的士兵,我想說的是站在你麵前的那位名字叫菈菈的姑娘。】
【我們是在戰區附近的臨時庇護所裡認識的,算是被卷入戰爭的平民。當時她的父親躺在擔架上還剩最後一口氣,把她托付給了我,懇求我能帶她離開那座城市。】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相信我這麼一個爛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來的勇氣答應他……但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猛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機會,哪怕這並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要帶她離開那個地獄,不惜一切代價……】
【我不祈求神靈的保佑讓我也能活到最後,隻希望把信交給你的人是她,不是流民之家或者其他慈善機構。拜托了,算我最後一次祈求神靈,讓一事無成的我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做成一件事情。】
【——你那一事無成的混球哥哥,巨石城的魔鬼,墨爾文家族永遠的恥辱,基修】
艾麗莎將信讀到了最後,眼淚情不自禁的落下,滴在了信上。
也許是等到了最後也沒有等到想象中的責罵,可低著頭的姑娘將頭抬起。
看著傷心欲絕的艾麗莎,她愣了下,接著又看見眼淚滴在紙上的位置,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他不是爛人!”
她顯然讀過了那些信。
而且讀過了每一封。
看著眼角掛著淚痕、錯愕抬起頭的艾麗莎,那姑娘迅速躲開了視線,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
“他和我說過,他以前做了很多糟糕的事情……但我看到的他並不是那種人……”
咬了咬嘴唇,她繼續說道。
“他已經很努力的活下去了,而且明明可以活下去……都是為了救我才……”
她寧可死去的是自己。
反正她也沒有家人了,而他卻還有那麼多家人等著他回去……
顧不上擦乾自己的眼淚,艾麗莎將盒子和信塞進了兜裡,將那個啜泣著起來的姑娘抱在了懷裡。
過了許久,等到她的情緒穩定了下來,艾麗莎才用溫柔的聲音道。
“你的名字是?”
“……菈菈。”
“菈菈……謝謝你。”
謝謝?
那姑娘瞪大了眼睛,不理解麵前這位溫柔的妹妹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
看著那雙錯愕的眼睛,艾麗莎努力不去揉眼睛裡的沙子,隻是真誠地看著那個姑娘。
“我那一事無成的哥哥……或許真的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請代替不成器的他,在新世界好好的活下去。”
看著那溫柔的笑容,菈菈忽然又啜泣了起來,一時間涕不成聲,撲進了艾麗莎的懷裡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一路上的委屈都落在了雪裡。
“已經沒事了……”
艾麗莎安慰地拍著她的肩膀,在她耳邊柔聲說道。
“你還沒吃飯吧?外麵天氣這麼冷,進來說話吧……對了,可以把他的事情告訴我嗎?就當是他妹妹任性的請求,如果你沒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不妨在我這裡待到冬天過去。”
“……謝謝。”
眼中泛著感激的淚花,那姑娘用力地點了下頭,怯生生地跟著她進了屋。
生活在鋼鐵叢林中的她從沒見過這麼善良的人。
自己其實是……到了天國嗎?
聽說就在自由邦內戰的時候,廢土紀元已經結束了。
她現在終於有點兒相信了。
“不客氣。”
看著還在不好意思著的菈菈,艾麗莎莞爾一笑,輕聲說道。
“請隨意一點,把這裡當自己家就好了。”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