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城的城外,墨爾文一家為小兒子基修舉行了簡單的葬禮。
他並沒有邀請很多人,更沒有大張旗鼓四處宣揚,畢竟他的小兒子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那或許會喚起一些人的回憶。
雖然已經沒有人在意他們家的事情,但過去的經驗還是讓他謹慎地保持了低調。
站在雪地裡,菈菈神色複雜的低著頭,鼻尖埋進了圍巾裡。
艾麗莎站在她的旁邊,閉著眼睛與墓碑無聲的交流。
還有她的父母,大哥,以及嫂子等等……也都是一樣站在墓碑前。
並不是隻有被靈能選中的人,才能與死去的人心意相通。
隻要是發自內心的思念,仍然能將想說的話傳達給對方……即使雙方互相看不見彼此。
在場的寥寥數人都能“看”得見他,除了一位完全的局外人。
他的名字叫孟傑,原名蒙契,曾經擔任過聯盟社科院的研究員以及猛獁大學校長,如今在101號營地教書,同時也是墨爾文的朋友。
他並沒有參加葬禮的計劃,隻不過造訪巨石城的時候剛好趕上了,於是出於禮節便過來了一趟。
麵對小兒子的墓碑祈禱了許久,墨爾文收起了合十的手,看向站在一旁的孟傑點了下頭,誠懇說道。
“謝謝。”
孟傑客氣地笑了笑。
“不客氣……我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值得您謝謝的事,實在擔當不起。”
“您太謙虛了。”
墨爾文看向了站在前麵的艾麗莎,那個他最鐘愛的小女兒的背影,停頓了片刻之後說道。
“有些話我一直想對我的小女兒說,但站在一個失敗的父親的立場上,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那個課題的事情……謝謝。有些東西話果然還是得由外人來講,希望那位英雄的故事能給她帶來一些啟發吧。”
他並不想給她的熱情潑一盆冷水,但這個世界終究不是非黑即白的。
她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包括冷靜,包括謹慎……等等。
孟傑謙遜地笑了笑,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您誤會了,我隻是出於學術研究的目的。”
“是嗎?”墨爾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就當是這樣好了。”
他能感覺到這位教授的善意,而這也稍稍改觀了他對婆羅人的印象。
後者在聯盟越來越難以獲得同情了。
當然了,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樣。
在這個連威蘭特人和布格拉人都能得到救贖的時代,想把自己弄得滿身汙泥又滿臉委屈和義憤填膺也是挺不容易的。
不過神奇的是,當他們獨自出現的時候,反而又變得正常了。
甚至於優秀的誇張。
或許,這也是那片土地不同尋常的地方吧。
“請不用想的太多,我真的僅僅隻是出於學術的目的這麼做……當然,我從您女兒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也確實是事實。”
孟傑微微頷首,看著不遠處的墓碑,思索許久之後,用閒聊的口吻說道。
“或許這樣的場合說這種事情不太合適……我研究了你們的曆史,還有你提供給我的族譜,發現了一個特彆的現象。”
墨爾文輕輕抬了下眉毛。
“哦?你發現了什麼?”
孟傑豎起了兩根手指。
“巨石城的貴族根據權力的來源與黑卡的獲得途徑大概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依附於‘籌碼’的新貴族,一類是依附於‘黑卡’的舊貴族。你的家族和希德的家族剛好是兩個典型,分彆站在兩個金字塔的頂端。”
墨爾文淡淡笑了笑,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
“巨石城從來都隻有一個金字塔,也隻有一個國王,而那個人就是希德。至於我的父輩,不過是他們選拔的技術官僚,或者說他們的職業管家。”
這個管家雖然是世襲的,但並不是不會被淘汰的。
譬如被李斯特取代的那個籍籍無名的家夥,就重新變成了平民。
哪怕他用黑卡變現了許多籌碼。
“我知道,巨石城確實如您說的那樣隻有一位國王,不過我在這裡要比較的並不是籌碼與黑卡的份量,而是‘人’的份量。”
墨爾文眼中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哦?”
孟傑微微頷首,用閒談的口吻繼續說道。
“僅從學術的角度來講,您的家族和希德的家族其實是兩個很鮮明的對照組。我接下來的話沒有冒犯的意思……根據我查閱的曆史文獻和資料,您的家族其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蠢貨,隻是在麵對各種各樣的問題時做出的選擇不同。而希德卻是另一回事,他的家族也有過高光時刻,但後來的人則是各有各的孬,並且蠢的各不相同。”
具體的時間節點,似乎是在“黑卡”的地位被確定之後。
墨爾文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了笑。
“……我一時間甚至分不清你是在誇獎我還是在損我。”
孟傑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了那座潦草的墓碑,用帶著歉意的聲音說道。
“都沒有,這隻是純粹的學術探討……當然,或許我不該與本人交流這個問題。”
墨爾文倒是沒有太過在意,隻是一邊低垂眉目祈禱,一邊隨口回道。
“無妨,如果我的資料能給你帶來安慰,那也算是我在生命的儘頭還做了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了。”
“何止是安慰,”孟傑笑著看向了老人說道,“至少,您的這份研究資料讓我們看見了走出長夜的希望——”
“那不就是安慰嗎。”墨爾文隨口回了句,“如果你們把黎明到來的希望寄托在魔鬼的後代犯下不可扭轉的錯誤,那你們要麼在長夜中一直等待下去,要麼在舊的魔鬼死掉之後迎來新的惡魔。”
他現在算是發現了,為什麼這群聰明人聚成一團卻反而愚不可及。
孟傑怔怔地看著他,沉默許久。
忽然一瞬間他像是老了許多似的,頹然的垂下了肩膀。
“或許吧……但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好……萬一事情有轉機呢?”
墨爾文看了他一眼,思索良久,最終還是善意地結束了這個話題,給出了一個不置可否的回答。
在這個悲傷的時刻,沒有必要再增加毫無意義的悲傷了。
“或許吧。”
許多年後的事情,隻有後人能替他們看到了。
……
新紀元元年,誕辰日之後的第三天,凱旋城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新郎是戰地氣氛組,而新娘則是班諾特萬夫長的女兒潘妮。
出乎了戰地佬的預料,在得知女兒被自己拐走了之後,班諾特並沒有憤怒地和他決鬥,反而祝福了他倆。
不隻是班諾特。
包括他的摯友科爾威,包括曾與他共事的禁衛軍軍團長雷澤,以及許許多多他叫不出名字的人都向他送來了祝福。
婚禮的最後,班諾特握住了他的手,用前所未有嚴肅且莊重的語氣說道。
“……你是一位真正的戰士,你的忠誠、勇敢、仁慈、善良以及慷慨無可挑剔,甚至得到了尤裡烏斯元帥的認可。”
“作為潘妮的父親,我對你沒有更多的要求,隻希望你能把那些諸多美好的東西分享給我的女兒,就像你曾經將它無私地分享給許多人一樣。”
“爸……”潘妮的眼睛裡閃爍著感動。
戰地氣氛組握緊了他的手。
“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待她。”
鬆弛了嚴肅的表情,班諾特的臉上露出笑容,輕輕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