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府的忙碌, 起源於康熙爺病愈後的一道昭告群臣與天下的長篇親筆聖諭。
無論哪個時代,最高領導人的語錄指示,都要被深刻領會。
連宋嘉書這種王府後宅女眷都不能免。
因近來弘曆請安的時候, 說的都是這件事情。從阿瑪到師傅們也要求他們誦讀領會。
聖諭大體內容,基本就是康熙爺一病後的感慨, 先是感慨下自己:“朕自幼強健,筋力頗佳,能挽十五力弓, 發十三握箭,用兵臨戎之事, 皆所優為。”, 但這一病就“動轉非人扶掖, 步履難行”。然後抒發了一下皇帝難做, 自己萬事不敢疏忽,登基五十餘年, 可謂是步履維艱, 宵衣旰食。
最後又一轉,表示自己已經活到這個歲數啦:“故視棄天下猶敝履,視富貴如泥沙也。儻得終於無事, 朕願已足。”
彆說,在弘曆反複朗誦中, 宋嘉書都快要背過這道聖諭了。
人都說, 大病過一場,人的性情也會跟著改變,看重權勢的人,也會開始留戀親情,或者說的正陰暗一點, 留戀活在這人世間的煙火氣。
康熙爺病了一場後,除了寫了一封真情實感的聖諭外,還有些彆的想法。
於是這日早朝後,他心血來潮叫了所有的兒子過來,當眾表揚了下老四家的園子不錯。並且對成年的兒子們微笑道:如今正是初春,很該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你們要是府裡無事,就都去老四家玩玩。
皇帝的心血來潮,能叫心血來潮嗎?那叫聖旨。
於是諸位爺在聖駕麵前,紛紛表示皇阿瑪聖明,一臉恨不得立刻飛到四爺的圓明園去鑒賞一二的神情。
四爺自然也是‘激動而期待’等著兄弟們駕臨。
甭管這些爺私下多煩對方,而四爺對其中某些人,也是恨不得他們一根腳指頭都彆踩上他的地盤,但皇上一發話,大家還是要坐在一起喝酒。
四爺拉著臉回來讓福晉辦一場春日宴。
福晉很體恤四爺這張拉著的黑臉:八爺、九爺、十爺加上十四爺,可謂是四爺一點也不想招待的一桌麻將。
這回組團都要來他的圓明園蹦躂,四爺的心情極其不美麗。
吩咐完福晉舉辦一場他一點也不喜歡的宴席,四爺轉身去看自己心愛的懷著孩子的年氏,臉色才好了一點。
但對著年氏,忍不住又是念叨了兩句。
年氏到了孕晚期,卻仍舊是除了肚子,處處纖細,臉上皮膚細嫩的如同春日的玉蘭花。
四爺活下來的孩子不多,但曾經見過的孕婦並不少。
見年氏皮膚細膩如玉,想著多半會是個女孩子。
唯一的郡主已經嫁了人,四爺心裡是極想要個女兒來疼的。
年氏依偎著他道:“這場春日宴是金口玉言,時日又緊,偏生我如今不爭氣,不能幫著爺和福晉分憂料理。”
四爺安慰道:“你隻管養好自個兒的身子,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
年氏就仰頭對他笑。
四爺的心情就又好一點。
四爺離開東大院的時候,帶著一種被愛情安慰過的陰轉多雲的心情。
而屋裡的年氏蹙眉凝神。
壽嬤嬤連忙來勸:“主子如今彆費神了。福晉就算一時抬舉了兩位格格,也是您懷著身子的緣故,若是您產下小阿哥,肯定……”
年氏搖頭:“嬤嬤,我怎麼會在乎府裡這點小事。”
她自然看得出,兩個格格說了並不算,不過是福晉抬起來打壓下李氏,然後撇清下自己的工具罷了。
她在乎的是外頭的大事。
皇上那道聖諭她看了許多遍。皇上他,真的是老了,病弱了。
老人性子如孩童,一天一個主意,比如這春日宴。
若真是這一二年間就山陵崩,四爺……
四爺身邊隻有個失了寵的十三爺,可八爺那邊,好幾個爺抱成團,哪怕八爺被皇上責罵了也都不曾疏遠離棄。
甚至當年,因‘斃鷹事件’,八爺被皇上盛怒斥責時,十四爺拚命跳出來護著,氣的皇上都要提劍砍了他,十四爺也不退,一副誓死跟八哥共存亡的樣子,據說九爺更是揣著毒藥,一副八哥死我也陪著的義氣。
真不知道八爺是怎麼維的人緣,大臣們這罷了,居然能讓異母的兄弟們死心塌地的。
年氏想想就心疼的要命:九爺也罷了,可十四爺是爺的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啊,就這樣護著八爺,置四爺於何地!
她扶著肚子,壓下心裡的思緒,對壽嬤嬤道:“我想吃額娘身邊的老嬤嬤醃製的海棠果子,你去福晉跟前說一聲,親自往家裡去一趟吧。”
她起身寫了張密密麻麻的字條,從妝奩裡頭拿了一隻金鐲子出來。
這種金絲密纏出來的鐲子,要的就是一個輕盈玲瓏,裡頭有一段是中空的。年氏用簪子挑開扣,把紙條塞在裡頭。
“阿瑪額娘給二哥送家書的時候,把這鐲子送過去吧,聽說二哥新納了一房妾室,也算是我做妹妹的給的小玩意兒。”
壽嬤嬤知道裡麵的要緊處,忙應了自去操辦。
年氏倚在榻上:阿瑪漸漸年老,大哥年希堯又是個不諳世事的性情,唯有二哥年羹堯,掌著西北的兵權,若是有變故,能幫襯著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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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
宋嘉書跟耿氏各自攬了一宗事兒,在側間辛苦的算賬。
福晉也沒空細細養病了,也一同起來加班:這一群阿哥爺過來,在某種程度比皇上還難伺候。
要是有一點拉垮,出了醜,四爺能被他們諷刺一年半載。
以四爺強迫症、要求完美的性格,真出了這樣的問題,她們估計也得跳河謝罪。
麵上不敢說,但整個雍親王府,都對皇上的心血來潮,十分有意見。
不過正所謂皇上是真龍天子,不是凡人。他的心血來潮,那真是潮水一樣,一浪接著一浪。
福晉的春日宴還沒準備完,宮裡又傳來的新的雷。
起因還是皇上病愈後,開始勤奮的批折子。
看到今年旗人人口的統計,再對比各省報上來漢人人口的統計,皇上歎息旗人還是太少了。
康熙爺深為歎息,人口啊,才是最要緊的。但生育是一代代的事兒,急不來。況且如今國家對旗人也夠優厚了,基本上是,隻要你敢生,國家就給你養。所以一時也沒有什麼舉措能大幅度提高全國旗人人口。
但他很快就轉變了一個思路——一時提升不了全國的人口,但提升一下皇室的人口還是可以的。
然後決定,給每個成年的兒子再發兩個小妾。
按理說,從全國角度來看,旗人比起漢人來雖然少,但從個人角度看,康熙爺的兒子和孫子真心不少。
可人跟人不同,要不說康熙爺是皇帝,看事兒就是跟彆人不同,他覺得自己已經認不全的一百多個孫子,還是遠遠不夠,很該讓兒子們繼續努力。
於是發話:今年四月的大選,要給適齡的孫子們集體挑名門正室的女子為妻。
最要緊的是,他不光忙孫子,那群三四十歲的好大兒們沒有忘記。於是傳旨後宮,讓這些兒子的親額娘們,從這兩年小選入宮的宮女中,挑選和順善生養,姿容好的宮女發下去,爭取來年就見效,給各府裡添添人口。
福晉春日宴的事情還沒有忙完,就得進宮去領宮裡新賞賜的兩個宮女,心裡著實不高興:她倒不是吃醋,隻是嫌麻煩。這簡直是給她百上加斤,在焦頭爛額忙春日宴的時候,還要抽出手來,再安排兩個小妾。
還是兩個包衣出身的小選的宮女,在福晉看來,她們跟府裡的丫鬟是一樣的。
府裡鈕祜祿氏也好,年氏耿氏也好,不管是滿軍旗還是漢軍旗,但都是在旗的走大選的女子。
按理說隻是兩個包衣,進府也做不得格格,從前宮裡也賞出來過,福晉見四爺看不上,就全拿來當丫頭用。但這次又不同,這回是皇上親口要求,德妃親手置辦的。
福晉還是要給她們安排屋子,起碼不能撇著不管。
因為煩躁,福晉索性給她倆一腳踢到了武格格旁邊,最西邊的偏僻處——想搬家去住好地方,等伺候好四爺再說吧。還美其名曰,新進府的人,溫柔靦腆,須得有個安靜穩妥的住處。
然後福晉仍舊專注於帶著宋嘉書和耿氏搞事業。
據說東大院西大院都給新人送了賞賜,但都不甚高興。
可以說,這件事辦的,除了皇上自覺又做了回慈父,自己心裡高興了,彆的就沒人高興。
宋嘉書帶著一身疲倦回到凝心院。
這兩日幫著福晉忙春日宴的事兒,到底有多累,隻看耿氏都不來吐槽,直接回去躺下睡覺就知道了。
她回來換下家常衣裳,解開頭發後,白寧已經端來了一碗鮮筍雞湯龍須麵。
“格格再用點吧,在福晉處規矩大,您肯定也沒吃好。”
隻是福晉既然留過飯,凝心院也不好大張旗鼓再去大膳房要夜宵,好似福晉處的飯不好似的。故而白寧這是早早拿回來的雞湯和燙好的鮮筍,在茶房裡煮了一小鍋麵。
又盛了四碟現成的小醬菜。
宋嘉書高興起來,夜裡寒風朔氣的走回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麵,真是雪中送炭。
她正吃著,白南搓著手進來,臉色也發白。
聲音都不敢大了,悄聲說:“格格,聽說爺去後麵小院看了兩個新來的……結果立刻轉身就出來了,直接去了福晉屋裡,說是不太高興呢。”
宋嘉書抬頭疑惑:四爺確實在女色上不那麼在意,但也不至於見了新人轉身就走啊,這可是宮裡賞出來的人,又是德妃娘娘親手挑的。
不過天塌下來又個高的頂著,宋嘉書把四爺的不高興撇到一邊去,繼續吃自己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