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會子見阿瑪點了自己的名, 弘晝連忙站好些。
弘曆便先道:“回阿瑪,方才我跟弘晝在路上打了會雪仗,故而衣服濕了。因阿瑪處來人找我們, 不敢耽擱, 就直接來了。”
臨近過年,又剛舉辦完幼子的洗三, 四爺心情正大好中。
再看兩個逐漸長成健康活潑的兒子在跟前,心裡更是高興的。
原本還要先板著阿瑪的臉訓兩句, 但聽弘曆說兩人打雪仗,倒是觸動了四爺心裡那份兄弟之情,就隻是輕輕訓斥了一句就揭過了, 隻道:“這麼大了,連輕重也不分嗎?自然是身子要緊, 先回去換件衣裳,彆害了風寒。”
兩人這才回到前院兄弟倆的院落去換衣裳。
弘晝也連忙趁這個功夫,臨時抱佛腳,一路走一路跟四哥念叨了兩句功課, 算作複習。
等回了四爺的書房,弘曆和弘晝就聞見薑湯的味道。
四爺還是板著臉, 隻是點點桌子:“喝了吧。”
兩人就都笑著謝過阿瑪,然後捧著熱辣辣的薑湯啜飲而儘。
兄弟間情分是真的好,還是表麵的功夫,對四爺這種‘兄弟關係困難戶’來說,自是能看的一清二楚。
在他看來,弘曆弘晝大概是一同長大的緣故,當真是有種默契的親厚。弘晝喝完薑湯後,弘曆甚至比小太監還能再快一步的, 順手就遞過去茶水,讓他壓一壓口中的薑味。而自己板著臉的時候,弘晝則下意識用眼睛去溜弘曆,等著四哥先說話。
四爺看的滿意,想起剛出生的小兒子,就道:“你們也是做哥哥的人了,要好好照顧幼弟知道嗎?以後也要多去看弟弟,陪他玩。”
這會子四爺也忘了,自己少時德妃反複囑咐他,告訴他一定要‘讓著,照顧十四’的時候,他心裡的不平衡。
俗話說得好:孩子們長大了就會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大人。
四爺很不自知的在犯德妃當年的錯誤,或者說絕大部分家長的錯誤——大的當然要讓著小的,便是家長有些偏心小的也是應該的。
弘曆低頭應了,弘晝倒是敢說話,眨著眼睛問道:“阿瑪,七弟才那麼小一個,就跟我胳膊似的那麼大。方才洗三的時候,他除了哭就是睡,眼睛都不睜開,我們怎麼帶他玩啊。”
四爺被他問的頭疼,繼續板臉:“難道要你現在就帶著弟弟胡鬨?自然要等他長大些。”
弘晝是大膽的,見阿瑪沒生氣,就繼續道:“那還要好幾年呢,阿瑪,我跟四哥現在都長大了,阿瑪彆隻讓我們帶小孩子玩,也給我們點正事做呀。”
四爺:……難道你不是小孩子嗎?
雖然就差半歲,但弘曆已經有了些大人的神態和穩重,弘晝還跟猴兒似的,四爺怎麼也不能把這個兒子看做個大人。
他還沒說話,就見弘曆也用亮亮的眼神盯著自己:“阿瑪,我跟五弟可以幫您做事。”他抿了抿唇有點忐忑也有點不甘似的嘟囔道:“八叔家裡的弘旺堂兄,就比我們大兩歲。我們上回去給三伯和五叔家兩位世子堂兄道賀的時候聽說,八叔家裡籌備賀禮之事,都是弘旺堂兄辦的呢。”
可以說,弘曆雖不是故意,但很精準的戳中了四爺的一個點。
老八的兒子可以,我兒子也可以。
四爺又喝了一口茶,就隔空點了點兩個兒子:“還沒過年,你們倒是都露出長了一歲的架勢來了。也罷,既如此,等正月裡功課不重的時候,你們就好生寫一個時論來。”
然後便對兩個兒子說了千叟宴之事。
“上一回辦千叟宴的時候,你們才兩歲,自然是沒經過見過的,如今你們且先想想,若是讓你們帶著人籌備此事,要怎麼做才順當?”
這差事其實很能考較人,涉及頗廣:大到要收各地州府送上的老年人口的統計、戶部銀兩的籌備;小到各地老人進京九門兵士的調度,車馬的安排,恭賀盛世的賀文種種事情,摻雜在一處。
可謂是從俗務中,可見天文地理人口經濟。
四爺自不指望兩個孩子在這個年紀,就能辦周全的事兒,隻是要先考教他們一二,彆讀了多年書,跟趙括似的隻會紙上談兵,全然不通庶務,一辦差事就漏洞百出才是。
四爺還許了他們:“若是有些可取之處,等明年開春具體辦事的時候,你們就跟著去看看罷。”
明年兩個孩子也十歲了,很到了可以辦差的年齡。
到時候隨意塞到一處去,讓他們也經曆些世情。
弘曆弘晝都難掩喜悅,一個抿嘴笑,一個咧嘴笑,都笑著告退了。
四爺看兩個小的歡天喜地走了,就想起弘時來,方才他想找兒子們一並過來問功課,知道弘時往後頭董鄂氏處去了,四爺就沒叫他——這傻兒子難得肯放下小妾去跟正妻一處,四爺也很想抱個嫡孫,就沒打擾他們小夫妻二人相處。
如今小兒子也出生了,要是再來個嫡孫就完美了。
四爺還在這裡暢想兒子兒媳的和睦,而後頭茂昌院的氛圍,跟和睦兩個字可不搭邊,堪稱是很不美麗。
--
弘時來找董鄂氏是說正事的,因大年初二他要陪董鄂氏回去看老丈人。
說起嶽父來,弘時就不免嘟囔了一句:“阿瑪自然是偏著東大院,有些壓著我。可嶽父怎麼也不給我說句話,隻怕他勸勸,皇瑪法也就聽了。”
這給董鄂氏氣的:她阿瑪雖是尚書,但也管不到愛新覺羅家的事兒啊。
要是她阿瑪敢去康熙爺跟前說,你看我是個尚書,這官兒做的不錯,那你給我女婿一個世子吧。以康熙爺的脾氣,她阿瑪保管要涼涼。
董鄂氏惱的不得了,因著自己跟他夫妻情分不太好,所以弘時對老丈人一貫不怎麼親近,你不親近也行啊,但你不能坑你老丈人去找死啊。
董鄂氏怕弘時在外頭真說起這件事,連忙鄭重其事跟弘時講明白厲害。
結果弘時反而臉一紅又一板:“我不過這麼一說,誰要靠著嶽父家了?我自家瑪法就是皇上,阿瑪是王爺,倒要靠彆人不成?你也是,動不動就拉著個臉,叫人如何說話?”
董鄂氏簡直是欲哭無淚。
弘時還深覺跟媳婦話不投機,就隻敲定了時辰就想走,還是董鄂氏為著弘時好,叫住他道:“如今爺也是成親有子的人了,年節下該多與叔伯堂兄弟走動才是,尤其是十三叔府上,阿瑪最重,爺多去走走總沒壞處的。”
弘時擺手:“你不懂。十三叔那裡,走不走有什麼要緊處,倒是今年十四叔回了京,又立了大功,我該多上門去,到底是親叔叔呢。”
董鄂氏不太懂外麵的事兒,見弘時不窩在家裡陪小妾,就覺得也行吧,你走去吧,然後問著弘時備禮的事兒。
弘時繼續擺手:“罷了,我去與額娘商議。”頓了頓:“你入門時間短,少做主張,隻好好伺候額娘吧。”
再次把董鄂氏氣個半死。
深覺:這日子可怎麼過喲!
弘時出門的時候,就見除了茂昌院外,其餘各處院落,也都有下人在掃放鞭炮落下的碎屑紅紙——今日,是年側福晉剛出的七阿哥的洗三禮,四爺命人在各處門戶前都放了鞭,一為慶賀喜樂,二為鞭炮可驅邪祟。
弘時看著這一地紅紙,想想阿瑪對新出生的弟弟那樣在意,他心裡就不得勁。
且說,弘時同學這會子就不得勁,還不知,他不得勁的日子在後麵呢。
--
展眼新歲已至,正月初一。
這一日,所有年滿十五入朝站班領過差事的皇子和朝臣勳貴們皆排的整整齊齊,來與皇上賀新歲。
這是康熙六十年的第一天。
六十為一甲子,多少人都活不到花甲之年,而康熙爺卻已經禦極六十載。
禮部已經做好了準備,在今年,朝中必要有許多慶賀典儀。
然而,就在這康熙六十年的第一天,康熙爺就扔下一個重磅消息。
接受完群臣拜賀,康熙爺便提及,今年自己準備派皇子出關代為祭拜三陵。
且說這三陵,乃是努爾哈赤的福陵、皇太極的昭陵以及清遠祖的永陵。
因當年大清皇室還在艱難的創業期,在關外遊蕩。祖宗死了當然也不能放著等打完天下再埋在京城,自然是就地選址葬了,於是這清三陵就遠在關外。事關祖宗們,皇上自然每年都要親去祭拜。
今日朝上,康熙爺便道,自己如今到底是小七十的人了,今年便準備遣兒子去祭拜先祖們。
朝上先是一片震驚的寂然,之後就不可抑止的如潮般驚動起來。
正所謂,“國家大事,唯祀與戎。”
祭祀之事,在帝王家是具有象征意義的,何況是祭拜大清祖宗這三陵。
十多年前,太子還在的時候,皇上有事不便行,都是太子代祭,如今皇上要命哪位皇子去?
康熙爺好似渾然不知自己說的這些話有多驚人,他老人家安坐龍椅,看了半晌下麵的兒子和群臣百態,根本沒有一點民主,讓大家商議的意思,直接就宣布了結果: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代他老人家祭三陵。
十二爺胤祹在朝上懵了一下,但很快跟所有人一樣,把目光集中在他的四哥,雍親王身上。
朝臣們都心裡門清:十二阿哥的生母定嬪位份平平,十二阿哥本人幼年則是被蘇麻喇姑撫育的,那是為極有智慧的老人。被她撫養長大的十二阿哥,那叫一個安靜隨和,不理政事,全身心投身於書畫事業中。
這兩年皇上讓十二爺在內務府辦差事,他也認真乾活,但凡事不湊前。可以說這是個不怎麼出錯,但也絕不算出色的阿哥。
起碼在康熙爺這一堆龍子裡不算出色。
這回十二阿哥明顯就是陪襯的,主祭的必是皇四子。
是雍親王。
九爺在朝上,按序站在他八哥身後,就看到朝服中,八哥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他看著出列領旨謝恩的老四和十二,心裡火燒火燎的。
散朝的時候,許多朝臣看著雍親王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隻是雍親王為人素來冷淡些,不熟的還真不敢上去套近乎。更有許多燒的不是這個灶的臣子更是要先避開他,回頭去找自己燒的‘灶’商議今日之事。
四爺還沒走出多遠,乾清宮的小太監就來請他了。
--
康熙爺這次備的是鹹奶茶。
“坐。”
見老四在下頭請安,康熙爺擺手叫起,指了下首的椅子。
父子二人就祭陵之事說了半晌。當然主要是四爺在說,他方才初步擬定了出行的腹稿,康熙爺半閉著眼睛聽著。
聽老四事無巨細的在下麵彙報完,康熙爺才睜眼道:“你從小就這樣,是個操心的命。”
四爺已經習慣了:最近皇阿瑪總是跟他回憶過去。
他也樂得做小時候的四阿哥,做皇阿瑪當時的小兒子。
感慨完後康熙爺,食指點了點桌上的兩個折子:“你瞧瞧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