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一見弘曆都有點恍神,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咋舌道:“幾個月不見,真是長大了。”又看旁邊圓圓臉的弘晝,臉上還帶了些無憂無慮的貪玩,就覺得明明是同歲的兩兄弟,如今一打眼看著神態,倒像是相差了好幾歲。
弘曆認真請安,一如從前:“耿額娘。”
這一聲倒險些招下耿氏的淚來:“好孩子。”在宮裡雖是榮耀,想必這日子也不好過吧。
每次耿氏要感動哭的時候,弘晝總能及時給他額娘一個驚喜。
弘晝笑嘻嘻道:“額娘,你又要哭啦?哈哈哈。”
這一句就把耿氏噎了回去,忍了好幾忍,想著大好的日子,才沒抓過弘晝來打兩巴掌。隨後眼睛就看到弘晝的腰間懸了一塊新的玉佩,便連聲問道:“哪裡來的?哪裡來的?你可不許再出門淘氣去,讓你阿瑪知道,皮不揭了你的!”
如今弘晝也大了,常要出門走動,或是跟各王府的堂兄弟們,或是跟朝中勳貴之家的子嗣,一起子少年人常常擺酒作樂,相聚宴飲。
弘晝的性子爽快活潑,外頭的朋友著實不少。
耿氏就發現,弘晝每回出門回來,要不就少些配飾,要不就多些玩意兒,弘晝隻說是席上跟人打賭或是說笑的緣故。
作為一個母親,是生恐兒子學壞的,所以對弘晝那是格外上心,每一個都要精心審一審去向和來路——生怕哪一日有什麼煙花女子帶著身孕拿著弘晝的玉佩找上門來,讓弘晝被四爺打死。
弘晝也習慣了被額娘盤問,扯著玉佩穗子道:“額娘,這是四哥給我的。”
耿氏這才放心,然後又嗔道:“你又拿你四哥的東西了。”
弘曆在旁笑道:“耿額娘,這是前些日子我與皇瑪法說起弘晝,他老人家就賞了這樣一對玉佩,說難得我們兄弟倆同年出生,又打小一起長大,正該好好相處。”
康熙爺這是又想起了他早死的好兄長福全。
耿氏聞言立刻眉開眼笑起來,直接對弘曆道:“難為你想著。”弘曆肯在皇上跟前提起弘晝,對耿氏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時把弘晝撥拉到一旁,隻拉著弘曆問,皇上有沒有提過弘晝啊,對這個孫子有沒有什麼印象啊。
弘曆都含笑一一答了,耿氏聽得越發高興。
及至到了晚上家宴,從宮裡回來的弘曆自然是備受矚目的焦點。
席上,諸人對他有關懷,有好奇,也自然有暗嫉,有挖坑,甚至還有明褒暗貶,甚至是捧殺之言。
宋嘉書俱是不開口,隻是旁觀著弘曆將這些善意與惡意一一應對化解開來。
這孩子,像是一把經過頂尖鑄劍師鍛造的寶劍,終於綻放出獨特的光彩。
不知他是天生的政治動物,還是跟在康熙爺這種皇帝身邊日夜揣摩學習的緣故,弘曆已經開始展露出政客為人處世的平衡謹慎。
起碼這一晚上下來,他的話裡沒有任何能被人抓住把柄的地方。
四爺對此顯然是滿意的:在宮裡的人,都是人精。沒有人能確定自己時時刻刻比旁人聰明,能算準所有人事。那麼謹慎便是最好的存活之道,弘曆這個年紀的孩子,本該是最張揚輕狂的時候,難得他有這樣一份謹慎。
如此,在皇上跟前,起碼能保自己的平安。
待酒菜撤下,下人們又送上瓜果和月餅來。眾人象征性的吃了幾口,四爺便早早叫散了,然後特意指了弘曆,讓他去凝心院說說話再回前院。
弘曆這個年紀,已經不能留在後院住了。
耿氏沒有再如以往一樣跟宋嘉書同行,特意留給母子兩個單獨的時光,還拎走了想繼續跟四哥玩的弘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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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心院。
母子兩人如從前用過飯一樣,準備在院裡遛彎消食。
弘曆這些日子陪伴康熙爺久了,常要伸手扶著皇瑪法上下馬或是龍輦,此時見額娘下台階,也下意識伸手要扶住額娘的胳膊。
宋嘉書反笑了:“你入宮一趟,不但覺得自己是大人了,還覺得額娘是老人了不成?還得攙著走?”
弘曆立馬笑道:“額娘並不老。”他認真端詳了半晌,才鄭重道:“額娘跟幾年前的樣子一樣,一點兒也沒變。”
其實孩子小時候,雖然發自內心的依戀母親,但並不怎麼觀察母親,五歲前的弘曆就是這樣,他記得額娘懷抱和手指的溫度,但卻記不清額娘年輕時候的麵容。
在弘曆心裡,五歲前隻知道額娘是他最親的人,他可以依靠的人。直到那一年額娘病重,他才驚覺自己有失去她的可能性。
那一年,他奔回凝心院來看到的額娘,與今日沒有分毫區彆。
他笑了笑:“這幾個月,隻要想著額娘,想著凝心院,兒子就覺得安心,覺得宮裡的日子,也都好過了。”
宋嘉書眼睛有些熱,喉間也有些發酸:所以在宮裡的日子,到底還是不好過。
如今的紫禁城,可不是乾隆的紫禁城,由著弘曆說了算。如今他不過是個王府阿哥,在紫禁城裡是最低的主子了,靠得皇上青眼住在裡頭,又有旁人虎視眈眈,日子能好過到哪裡去呢。
可宋嘉書什麼都不能說,對著皇命,除了謝恩,什麼都不能說。
她隻能點頭:“你放心就是,額娘一直在這裡等你。”
母子兩人邊說邊走到石榴樹下。弘曆也抬起頭來細細打量,不由道:“今年石榴熟的早嗎?感覺都打完了。”
枝頭上隻掛著為數不多的石榴了。
宋嘉書點頭:“正是呢,原本我想等著你回來打石榴,竟是來不及。”
弘曆借著燈光約摸著數了數上頭石榴的個數,然後道:“額娘,明早您幫我準備杆子和□□,我上去親手摘幾個,帶回去給皇瑪法和和嬪娘娘,也算是一點親手準備的孝心。”
說完又連忙道:“和嬪娘娘是皇瑪法指了照料我的,兒子自然要記著,並不是……”
宋嘉書失笑:“怎麼,還覺得額娘會吃心嗎?”
康熙爺能記得指一位沒有孩子的後宮主位照顧弘曆,才見對這個孫子有些上心,不單單是拿他當看重雍親王府的招牌。
弘曆這才又笑了:“兒子隻有一個額娘。”
宋嘉書聽了這話,靜默了片刻,然後道:“弘曆,你進來跟額娘上柱香,然後就去前院吧。”
弘曆難得從宮裡回府一趟,又是經曆了命格和被熊撲兩件大事的,四爺自然更有話要耳提麵命。
隻是四爺這人,細心起來是極為體貼的,他硬是先叫弘曆回來陪伴親額娘,這會子他自己反在前院等著。
既如此,宋嘉書原也不準備留弘曆太久。
弘曆邊順從的跟著宋嘉書進門,邊道:“額娘,自打我入宮,阿瑪不是說了嗎,將您的份例一應都提成側福晉的。您要是想拜佛,不如正經請一尊菩薩來。”
從他兒時起,屬於他的西側間書房裡,就一直擺著一個白檀木觀音像。
與其說是觀音像,不如說是個擺設,因為這白檀木雕刻的觀音隻有巴掌大小,很輕易的能拿起來。跟福晉和兩位側福晉處正經請的,設了神龕擺放,足有半人高法相莊嚴的神佛相完全不同。
但額娘似乎很信這個小的觀音像擺件。
自打六歲的時候,他搬去前院念書,額娘就在這白檀觀音跟前兒擺了個小香爐。不管他有了好事或是有了不快的事兒,都叫他給菩薩上香,還不許隻上香,要念叨念叨心裡的話。
弘曆知道,凡女子都有些信這些神佛之事的,也就肯順從,隻是有些心疼額娘沒有正經佛像。
如今見額娘又讓自己去拜這巴掌大小的白檀木觀音,弘曆就覺得,額娘實不必再如此苦著了。
宋嘉書笑道:“心到神知,難道請一尊丈高的金菩薩來,就是誠心嗎?”
然後帶著弘曆浣手,兩人各自拈了三炷香。
宋嘉書是默默插上,而弘曆則是習慣性的說了幾句,說自己如今入了宮陪在皇瑪法身邊,看了許多不一樣的天地,學了許多道理這般的話,然後把香也插到小香爐裡去。
弘曆轉過頭,有些不舍,但也知道該去前院跟阿瑪報道了,阿瑪一定有許多話要問他,也有許多話要囑咐。
自己不能因在宮裡被皇瑪法撫育就自傲,反而失了阿瑪的心,那才是得不償失。
他還沒開口,宋嘉書就點頭了:“去吧,額娘送你出門。”
弘曆點點頭:“額娘,您在府裡一切保重。”
宋嘉書莞爾:“明早還要再見呢,快回去吧,你阿瑪等你呢。”
待送走了弘曆,宋嘉書折回來,麵對這尊白檀木的觀音。這觀音雕的精巧,順著木質的紋理,將衣袂飄飄的仙態都鐫刻了出來。
這是難得的好東西。
也是鈕祜祿氏生下弘曆後,高興於多了一個兒子的四爺,親手賞賜的。以鈕祜祿氏的恩寵,這樣的物件自然是壓箱底的好東西。
府裡的格格們因為要伺候四爺,所以孩子出了滿月就得另外安排屋子,從此跟乳娘一起睡。鈕祜祿氏滿心舍不得,又怕孩子小容易招小鬼,所以特意將這個白檀木的觀音像擱在弘曆的屋裡,這一擺就是十多年。
所以,這也是先前鈕祜祿氏,留在兒子身邊最要緊的東西了。
於是這些年,宋嘉書總讓弘曆跟這個佛像說說話,上柱香,也算是心到神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清實錄乾隆朝實錄》、《清實錄嘉慶朝實錄》、《清史稿》等都記載過康熙爺對乾隆命格的評價:“是命貴重,福將於予”,至於是不是乾隆登基後,自己要求寫的就不可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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