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不用去給太後侍疾, 耿氏便也有空來串門子。
臘月十七這一日,天陰沉沉的, 飄著一點冰碴子似的雪沫子,凍得人骨頭縫都寒嗖嗖起來。
然而就這樣的冷天,也不能澆滅耿氏火熱的八卦之心,頂著她最討厭的雪來到了景仁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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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入宮後,雖然往宮內大膳房去要正膳沒有那麼便宜,然做了主位,便都有自己的小廚房, 平時要弄點簡單的飲食倒更容易了。
宋嘉書如今是妃位的份例, 分得之物也比從前王府格格時多了許多。
尤其在妃嬪入宮,皇上第一次就宿在景仁宮後, 內務府各庫也不會開罪這位新任的熹妃娘娘, 凡份例都送來上好的。
這日早起就天陰欲雪, 皇後免了各宮的請安。
宋嘉書得了閒工夫,就讓人在東廂房裡支了爐子,現燒滾滾的牛乳茶喝。同時還擺了兩個大炭盆,架上鐵絲網, 用來烤奶皮卷和刷了醬料的各色菜蔬吃——實在是孝期內,不好在屋裡烤肉食膻, 不然這個天正適合烤點羊肉配奶茶。
很快,天上就落下簌簌的雪粒來。
哪怕入了宮, 有了正七品女官的品級,白寧也還是習慣凡事親力親為,尤其是飲食上頭。所以這會子她跟白南正親自搬了小杌子坐在旁邊串蔬菜串兒,邊跟自家娘娘說閒話。
白南看著炭盆上滋滋冒油的茄子,不由笑道:“幸虧皇上開了金口, 以後景仁宮也不進旁的妃嬪,當真是好事。”
要不然她們也不能現在就拿了廂房當燒烤的地方——在自己的正屋烤,容易把牆熏壞了還有油煙味。
宋嘉書心道:便是要給我宮裡放人,也得有人可放啊,且看看如今的後宮,一個主位住一個殿還都空著一半呢。
據她所知,哪怕終雍正一朝,都沒怎麼填滿這些宮殿。在做皇帝功績上不好說,但嬪妃和子嗣數量上,雍正爺比自己的親爹康熙爺和兒子乾隆帝可是都差遠了。
想到嬪妃和子嗣的數量,宋嘉書忽然想起一年前,因著自己的金瓶梅烏龍事件,皇上說起要給弘曆挑‘懂人事兒’的丫鬟。
此事因弘曆被康熙爺帶入宮撫養而半路夭折,但如今入了宮,弘曆更長了一歲,想必開春後,皇上也會慮到此事。
大概是相處久了,白寧白南很多時候思路跟宋嘉書可以無縫對接。
於是白寧也擔憂道:“聽說宮裡阿哥的……事兒,都是敬事房管。娘娘您可要上心才好。如今咱們剛入宮,各處人口都不熟,若有心人見咱們四阿哥是被先帝爺撫養過得,如今又的皇上看重,說不得故意弄些個宮女去引壞了咱們阿哥。”
白南也在旁跟著點頭:“是啊,娘娘,之前在府裡,皇上不是答應過讓您跟著皇後娘娘一並挑人嗎?您可不要再為了安生守禮就推了去。”
宋嘉書一手端奶茶,一手扶額頭。
正因她把弘曆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想到要給自己兒子挑暖床的宮女,就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白寧還在旁邊勸道:“說來五阿哥也大了,娘娘您可以跟裕嬪娘娘商量著一並請皇上的意思。”
白寧話音剛落,外頭一個小宮女就叩門:“回娘娘,裕嬪娘娘到了。”
宋嘉書失笑:“說曹操曹操到都沒有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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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氏進門的時候,原是想按著規矩請安的。
然而一進廂房,見宋嘉書正舒服地蜷在一張毛茸茸的大圈椅上,麵前的芭蕉葉小茶幾上擺著熱騰騰的奶茶和糕點,另還有兩個炭盆鐵架之上散發著燒烤的香氣,登時就急了:“姐姐怎麼不叫我呢?”
宋嘉書指著窗外:“你看今天這雪,可不是什麼好雪,你最討厭這個天氣了,就沒叫你來回跑。”
耿氏就也不行禮了,直接坐在白露搬過來的椅子上,哼哼唧唧道:“難為我一有了新鮮的事兒就來說給姐姐聽,結果姐姐吃好的喝好的也不叫我!”
宋嘉書就親手給她拿了一串烤的邊緣微焦,芯兒金黃綿軟,上麵還撒著乾香的辣椒麵的土豆串:“請用。”
耿氏接過來,用帕子墊著吃了,然後發出跟宋嘉書一樣的感慨:“要是有肉就好了。”
宋嘉書做攤手狀:皇上如今還在吃素,她們哪裡敢大魚大肉。
然後又問耿氏,是什麼新聞讓她不顧風雪跑了來。
此時耿氏已經解了外頭沾著雪珠的大衣裳,露出裡麵家常的襖來:宋嘉書一見這衣服就知道,這個八卦應該挺熱鬨,耿氏連家常襖裙都來不及換就出門了。
果然耿氏見她問,就連忙興奮道:“姐姐知道嗎,後日年貴妃就要入宮了。”
宋嘉書不解點頭:這算什麼八卦,年貴妃不早定了年前要搬入宮內嗎。之前不過是小產後身子還未徹底養好,才在雍親王府多待兩日。
耿氏繼續道:“年貴妃要入宮,皇後娘娘自然要去與太後娘娘說一聲。姐姐也知道,如今太後娘娘身子不痛快,心裡自然不舒坦,聽了這事兒,忽然想起張佳氏來了,隻道,年氏要入宮,張佳氏怎麼不入宮呢,那還是先帝爺親自賞的人呢。”
宋嘉書差點沒想起張佳氏是誰來。
很是想了想,才想起在圓明園爭寵但折戟成沙的張佳氏,確實是從宮裡賞出去的人。
總之,這就是太後要給皇上找不痛快啊。
宋嘉書心道:何苦來著,太後再為難皇上,對十四爺有什麼好處嗎?
耿氏又吃了一根烤青豆,這才捧起奶茶道:“不知皇上讓不讓張佳氏入宮。若是允了,皇上不高興,若是不讓,太後隻怕更不痛快,要借此為難去給她請安的年貴妃呢。”
兩人正在說話,忽又有個小宮女來報,懋嬪娘娘到了。
比起耿氏這個來往景仁宮如家的人,宋氏可謂是稀客中的稀客。
這些年來,除了日常相見的問好,宋嘉書單獨跟宋氏說的話,當真是一個手的手指頭就數的過來——比她穿過來的年數還不如。
比起曾經努力蹦躂過爭寵的武氏,以及也曾試圖跟宋嘉書和耿氏交好的郭氏,宋氏才是真正的沉默。
然這回她的懋嬪位份,卻讓宋嘉書知道,雍正爺此人,或許不說,但他從來不會忘記任何事情。
任何人的功和過。
哪怕宋氏已經失寵許多年,除了府裡的宴席相見,皇上多年未進過一次她的屋子,未單獨見過一回、說一句話;哪怕宋氏的兩個女兒都年幼夭折沒有留住,連正經的名字都沒有。
但皇上還是記得的,他記得宋氏是最早服侍他的人,記得宋氏曾經給他生過兩女,所以給了宋氏一宮主位。
耿氏這個脾氣,最不適應跟宋氏這樣悶不吭聲的人說話,也說不上話,於是隻道:“姐姐去正殿見懋嬪去吧,我在這兒躲躲。”
宋嘉書便起身浣手,然後披上大氅往正殿來。
不比耿氏的隨意,懋嬪見了宋嘉書,是正兒八經的行禮:“見過熹妃娘娘。”
宋嘉書對這種沉默至極,一板一眼的人也比較沒法子,於是隻得按著宮規的禮儀,請她入座,命人上茶。
懋嬪坐了一會兒,勉強尋了兩件年節下宮裡的閒話說,然後就有些不安的抿著嘴坐在原地。
宋嘉書便道:“宋姐姐有話直說便是。”
懋嬪嚇了一跳,隻道:“當不起娘娘這聲姐姐。”
宋嘉書無奈,這也是從前在府裡的稱呼罷了。
懋嬪又猶豫了一會兒,終是開口道:“聽聞皇上有恩典,命內務府和花房的人去移從前府裡娘娘凝心院中那株石榴樹。”
宋嘉書點頭,這事兒都過了皇後娘娘跟前,也不是什麼瞞人的事情。
懋嬪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起身福道:“臣妾,臣妾有一不情之請,想托娘娘的福,能否叫花房將我院中那株花椒樹也順道移了來。”
宋嘉書不免一愕,懋嬪千百年不說一句話,如今親自上門卻是為了一株花椒樹?
懋嬪見眼前的熹妃不答,更加局促了,連忙道:“熹妃娘娘,臣妾並不敢故意為難您,叫您格外勞動去吩咐花房。而是此事兒臣妾已經先與皇後娘娘求過了,皇後娘娘道,這是皇上給熹妃娘娘的恩典,讓臣妾來請教您……”
宋嘉書笑了笑,看著懋嬪解釋的沒了話十分窘迫,忙接上道:“既是皇後娘娘也知道,我這裡更沒什麼,不過是順道的事兒,哪裡有不能的呢。”
懋嬪這才千恩萬謝的起身準備告退,宋嘉書看外麵雪越發大了,就想留她多坐一會兒避避雪。
然而懋嬪人雖坐下了,但看上去卻像是坐釘板一樣不安,囁喏了片刻,又開口感恩宋嘉書肯帶著她的花椒樹一起移栽之事,像是插了電的複讀機一樣不斷重複道謝。
宋嘉書見她實在呆的難受,隻得讓白寧送客了。
“姐姐去了有一會兒,可有事兒?”宋嘉書回去的時候,隻見牛乳茶都下去半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