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句話如果由彆人來說,像是嘲諷。
從澹台千裡口中說出來,那就是嘲諷。
偏偏他長了一副小孩模樣,聲音稚氣,心胸再狹隘的人也沒法和他計較。
“唉,怎麼能真的一竅也不通呢?”王教習撚斷了三根胡須,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陸九思一眼,不甘心地想抓住他的手腕再測測。
陸九思攏起袖子,掩住手腕道:“先生,是真的。”
他正正經經地解釋:“從前家裡也替我測過,一連換了好幾個九品,測出來的都是一樣的結果。先生不用妄自菲薄,你沒測錯。”
王教習:“……”
王教習猶自不甘,質問道:“不都說你是二品的修為嗎?若是當真一竅不通,該連感應天地靈氣都無法做到,如何還能邁入二品境界?!”
自打他起了收陸九思為徒的心思,也花了些功夫向人打聽對方的事。
都說陸家小少爺浪費了不少靈丹靈藥,境界硬是提不上去,至今隻有二品,連寒門修士都不如。
眾人隻說他天賦平平又不學無術,可沒人說過他壓根連竅都沒通啊!
陸九思摸了摸鼻子:“這個……”
“陸家從小就給你灌了不少築基的丹藥,又有人替你護法,疏通堵塞的關竅,強行提升境界,是不是?”澹台千裡邁著小步繞陸九思走了半圈,忽的仰頭問道。
陸九思點頭道:“就是這樣。”
王教習躊躇道:“那怎麼從沒聽人說起過……?”
“陸家好說歹說也是個有頭有麵的人家,幾代單傳就出了我這麼個資質的子輩,”陸九思道,“他們也要臉的呀。總不能到處嚷嚷,說家裡唯一的小輩是個一竅不通的。”
王教習:“唉……”
乙舍同窗小聲議論道:“可你還不是說出來了?”
陸家瞞得那麼嚴密,這麼多年一點風聲都沒透出來,可見確實不想讓外人知曉這件事。陸九思就這麼輕飄飄一句話認了,那些深思熟慮的長輩豈不是會被氣得吐血?
陸九思朝眾人一拱手:“往日不說,都是顧著長輩們的想法。修行之人須得坦坦蕩蕩,於心無愧。這事不能瞞著諸位先生,也不必瞞著各位同窗。“
“即便一竅不通也未必不能有所進益,往後與諸君共勉就是了。”
崔折劍霍然起身,朗聲應道:“師兄說的極對!”他也是個姿勢下品的,能有今日境界依靠的就是勤學苦練。
王教習稍感安慰,拍了拍陸九思的肩膀,寬聲道:“你是個好的。一竅不通,唉,一竅不通……興許也有能後天開竅的法子,待我回去琢磨琢磨。修習陣法也不需通多少竅,能體悟到天地靈氣流轉的脈絡便好。”
“有勞先生。”陸九思笑道,“那我可以回去坐下了麼?”
王教習正要點頭,陸九思又道:“既然我天賦如此,坐在前排豈非暴殄天物?不如將這位子讓給其他同窗……”
“想也彆想。”王教習把臉一沉,氣得頭發都要禿了幾根。
他原以為陸九思個領悟力出眾的陣法天才,沒想到對方通了的關竅比凡夫俗子還要少。
他看對方坦誠相告,以為對方資質不行,心性卻頑強堅忍,亦然是個可造之材。然而下一刻對方就插科打諢,偷奸耍滑,想著去坐後排的位子。
以為他這麼多年教習是白當的嗎?彆說坐窗邊、坐後排,就連施障眼法偷懶的弟子他都逮住過不少。他偏要陸九思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看對方還能耍什麼鬼!
“你就坐這!”王教習拿起名冊,“下一個,崔折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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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陸九思珠玉在前,崔折劍隻通了八竅的事,根本沒掀起任何波瀾。
王教習替他測完,還讚揚了一句:“以下品之資,能有如此境界,你很不錯。”
換上江雲涯,測出隻通了五竅,王教習也隻道:“聽聞你是崔教習帶回來的,往後必是跟著他修習劍道。若是劍修,通了五竅也足夠了……”
倒是剩下一群乙舍弟子,紛紛被測出通了九到十三竅的上品資質,很是有些羞愧。
按說修行最講究天資,其次才是機緣。撇開陸九思不談,崔折劍和江雲涯的資質一個比一個差,修為卻是這教舍中數一數二的,叫他們萬分疑惑——
難道這麼多竅都白通了??
好在還有個陸九思,能夠證明天賦不成,到底還是會影響修為。
然而王教習的想法與他們不同。在測完所有人的資質,一一記下後,王教習將那本名冊放在一邊,打開了他隨身背來的書篋。
書篋長約尺餘,寬近七寸,高隻一臂,由梨木製成,通常分為數格,分放書冊與文房四寶。
王教習背來的這一隻卻與眾不同,中無橫隔,渾然一體,外加鐵皮包角,看著十分堅固。他從腰間取下鑰匙,打開書篋,雙手平舉從中端出一個……
“陸九思,你說,這是什麼?”
王教習仿佛和陸九思卯上勁了,教舍裡有二三十名弟子,他獨獨叫起了陸九思。
陸九思抬起頭,看了眼被教習小心捧在手中的物件,不太敢認。他偏頭去看江雲涯,可惜江雲涯對陣法同樣一無所知,在他的注視下羞愧地低下了頭。
再隔開一座的是崔折劍。崔家家學淵博,他倒是略知一二,正要張口給些提示,就被王教習一眼看穿:“自己想,看彆人做什麼?!”
陸九思轉回頭看了又看,遲疑道:“……羅盤?”
那物件四角方正,上有圓盤,似乎還刻著不少字符,和算命先生拿的風水羅盤模樣倒很相像。
江雲涯立刻點了點頭。
崔折劍默默衝他比了個手勢,像是說他說錯了。
王教習不動聲色道:“你再想想。”
陸九思是真的想不出來。
王教習的目光掃過眾人,點了點頭道:“好。陸九思,你繼續。”
陸九思:“……”
王教習:“繼續猜。”
陸九思:“六博盤?”
原主吃喝玩樂無一不精,陸九思依稀記得他倒挺愛這種和後世飛行棋相近的遊戲。六博的棋盤,看樣子和王教習手中的物件也有兩三分相似。
崔折劍問:“六博是甚麼?”崔家嚴禁小輩博戲,他從未接觸過這種遊樂,還以為是某種自己不了解的陣法。
江雲涯照舊點頭,還拉了拉陸九思的衣袖讓他坐下,免得久站傷身。
教舍眾人安靜如雞,就顯得一聲帶著些稚氣的笑非常突兀。
澹台千裡出身妖族,修行之法與尋常修士不同,自然不用王教習替他測一測通了幾竅。先前嘲諷過陸九思之後,他就挑了個角落的座兒,捧了卷書認認真真看了起來。
這時他放下書卷,露出張稚氣的小臉,金色雙眼熠熠生輝,晃花了一群同窗的眼。
陸九思道:“先生,看來有同窗自告奮勇,不如讓他來答。”
澹台千裡道:“本尊自然知道。”但沒有一點兒繼續回答的意思。
既然不想回答,那就彆笑啊。
陸九思看著對方嘴角掛著的冷笑,恨不得手能伸長十倍,抓起那被倒扣在桌上的書,拍在那張小臉上。
其餘同窗有的見澹台千裡身份尊貴,有意討好,也有瞧他模樣討喜,對這個“小師弟”萬分心軟的,踴躍道:“先生,澹台師弟修習的功法與我們不同,不要勉強讓他回答了?”
“先生,這個問題我知道!”
“先生……”
王教習轉身走到書篋邊,將手中的方盒狀物硬物放在了書篋上,好叫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撫摸著方盒的棱角邊沿,指掌動作溫柔的叫眾人心頭麻煩,直覺得那該是小娘子撫摸珠釵玉佩,老大娘撫摸鍋碗瓢盆時該有的神情和動作,和王教習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搭。
“這是式盤。”王教習道。
劍修嗜劍如命,須得日日勤擦拭,片刻不離身。式盤對專修陣法的修士而言同樣如此,若有親自煉化的式盤傍身,他們能施展出的陣法便有百倍威力。
王教習鄭重道:“此盤名喚望山河。”
式盤鐵胎銅骨,分量極重,王教習卻單手可將其穩穩托起。他一指點向下層的方盤,道:“這是地盤。”
“外為二十八宿。”
“內納四方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