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思隻是在腦海裡過了一遍那副畫麵, 就不忍再想了。
江雲涯和澹台千裡能不能安安穩穩坐在一張桌子上都成問題, 萬一恰好是上下位, 那非嚴防死守,以至於大打出手不可。得把兩人放在對家, 隔著桌子才能保障安全。
澹台千裡心思蔫兒壞,江雲涯又肯定巴巴地黏著他, 他夾在這兩人中間,最好是坐在江雲涯下手, 可以防著澹台千裡使詐。
如此一來, 祭酒, 不,奚指月就得坐在他對麵了。他摸牌、出牌時都能看到對方那張清逸脫俗的麵孔,可能連自己抓了什麼牌都忘得一乾二淨, 剛摸上手的都打出去……
“這件事會讓你很苦惱嗎?”
奚指月站在石階上, 身後是一間竹舍,身遭是清風朗日。要是有凡夫俗子意外闖進山中,見到這幅景象, 隻怕當場就會跪下磕頭,直呼仙人。
陸九思聽到他開口, 以為他問的得是修行、天道一類的事,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對方不是在談玄論道,是在和他談婚論嫁。
這讓他怎麼回答呢?
陸九思看著自己白白淨淨的手掌,斟酌道:“也沒有很苦惱……”
“那便好。”奚指月抬手,扶了扶根本沒有下滑的綢帶, 指尖在綢帶梢兒上停頓了片刻,“我原想著,你我多年未見,若是你……不願意,此事便休。”
陸九思:“!”
祭酒居然在這種事上也那麼善解人意的嗎?明明為了小時候一個約定,都已經在艱險大道上獨自修行那麼久了,還要給對方一個反悔的機會嗎?
萬一遇上個負心漢,這時真的翻臉不認人了怎麼辦?
等等。他似乎……就該當個負心漢啊。
想要過安穩日子的話,就不該和這些注定攪風攪雨的男主們待在一起。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我……”陸九思開口道。
奚指月靜靜地等著。
陸九思艱難地、鄭重地說道:“我……”
“你在藏書樓中說過,”奚指月輕聲細語道,“在教舍中也說過,如果是同樣的話,就不必再說了。我還記得。”
他說什麼了?
沒回想還好,仔細一想,有句話就猛地從記憶裡躥了出來,撞得他頭昏眼花——
還有許多師妹師姐,明裡雖不說,私下都覺得要是能和祭酒結為道侶,便是就此無望飛升,也不虛此生了……
“你記得這種話做什麼?”陸九思既羞且惱。
他想起對方萬法皆通,首要的緣由便是過目不忘,過耳不忘。有這種本事,用在修行上不好嗎?記著他隨口胡說的幾句話有什麼用?!
脫口而出一句後,陸九思更是懊惱。
這更不顯得他像是被人戳穿了心思,惱羞成怒了麼?
奚指月拈著素白綢帶,手指倒比那軟綢更白上三分。他莞爾一笑,沒回應這句顯然是著惱的話:“既然你我是一般的心思,那便該同其他道侶一樣——”
陸九思:“雙修?”
奚指月:“……清心守一,死生不負。”
竹舍外的兩竿瘦竹無風自動,發出簌簌聲響,一片半枯的葉子悠然墜地。與此同時,小道童特有的蹦蹦跳跳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這是陣法的效用在逐漸減弱。
“這些碗怎麼掉地上啦?”小道童跑到陸九思身邊,仰頭問道。
陸九思撿起摔到地上的碗碟:“不是掉到地上,是我捧累了,放下碗休息一會兒。”
小道童將信將疑地看著他,把手一攤,大氣道:“那我幫你拿。”一雙黑黢黢的眼睛止不住瞟向奚指月,像是在討賞。
江雲涯等了一時半刻不見陸九思回屋,跟著走出竹舍。崔折劍跟在他後頭,不時留戀回首,想把祭酒的住處記得更清楚一點。
“讓他收拾,你們下午還有課要上。”奚指月聽得眾人出了屋子,便道。
崔折劍拱手躬身道:“今日有幸得大人招待……”
他說到一半,發覺對麵的祭酒大人似乎沒有在聽,而是微微偏頭對著另一個方向。不遠處,江雲涯主動捋起袖子替陸九思捧著碗碟。
奚指月問:“他們是師叔侄?”
“是啊,我聽陸師兄說起過,他們在進學院之前就相識了。”崔折劍道,“陸師兄和江師兄感情深厚,原本該住一個屋的……”
正說著,崔折劍不知為何手心一涼,似乎感應到周遭憑空出現了一道凜冽劍意。
按說這裡隻有他和江雲涯修劍,哪來的其他劍意呢?崔折劍百摸頭想了一會兒,直到和陸九思等人一齊向祭酒告辭,也沒想明白。
奚指月牽著小道童的手回到屋中,叮囑對方自去山上玩兒。
小道童撒歡跑出竹舍後,他才對捧杯淺啜的澹台千裡道:“澹台兄,現下我們該商量浮閻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