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未嘗有過,日後也不知還會不會有。
“可惡!”
陸九思右手一抖,將山雀頭頂最後幾根肉眼可見的羽毛揪了下來。
山雀目光一愣,隨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拍雙翅奮起一搏,倏地飛到陸九思的頭頂,雙足胡亂抓撓,勢要報此不共戴天之仇。
“誒,你怎麼這樣啊!”小道童剛熬好粥,小心翼翼地端來,就看見那隻被他交托了重任的山雀正背信棄義,與陸九思作對。
他把瓷碗一擱,跑到陸九思麵前,使勁蹦跳,揚手要趕走那隻山雀兒。
山雀鬨得更凶,邊抓撓著陸九思的發絲,邊嘰嘰叫個不停。
陸九思抬手一抓,扼住了山雀肥胖鼓起的肚子。
山雀:“嘰——”
陸九思把它隨手交給小道童,道:“給你。”
小道童累得氣喘籲籲,憤憤瞪了那隻山雀一眼,抬頭看向陸九思道:“它平時不是這樣的,今日不知中了什麼邪!你醒啦?我給你熬了一碗粥……”說著把山雀揣進懷中,轉身去端粥碗。
等他回身,陸九思已掉頭走了。
“誒誒,你彆生氣啊!”小道童急得跳腳,隻怪山雀不識好歹,憤憤地扣了它一日吃食,“都怪你!我絕不在大人麵前替你說好話了!你就這麼禿著吧!”
.
陸九思還有些虛弱,腳程不快,花了約兩炷香的工夫才走出莫愁林,回到折桂苑。他原本也沒抱多大期望能在這兒找到江雲涯,推開對方房門,不見人影,也沒多失落。
倒是屋中的清冷,叫他微感驚訝。
苑中每間屋子都有學院派發的擺設,堂屋裡是一張黃花梨的桌案,兩張靠椅,配上一套青瓷茶具。弟子們既然在屋中住下,多少也會自己添些玩意兒,像他這樣出手闊綽又貪圖享樂的,更把屋子塞得滿滿當當,隻恨學院吝嗇,不能將廂房修得更大更氣派些。
添置了喜歡的擺設,屋子裡才有“人”味兒。
沒有一樣自己親手買來、安置好的物件,屋子總透著股疏離,就像間旅店客房,隨時都能抽身離開,沒有絲毫眷戀。
江雲涯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卻依舊沒有這麼做。
陸九思看著過分簡樸的屋子,腳步一滯,難以挪開。他不由自主踱進屋中,找到江雲涯住著的那一間。
這不難找。兩側臥房,其中離他住處更近的那間準就是了。
臥房也沒有添置任何大件。
江雲涯此前每日都要來他的屋中好幾回,他卻從未到此拜訪,現下才知道對方身為一方魔主,家財巨萬,卻過得比苦行僧都不如。何必呢?
臥房窗邊擺著一張書桌,桌上用銅鎮壓了一疊薄紙。
陸九思看著紙墨,才想到自己真是急昏了頭,想知道對方在哪兒,畫個傳音符問上一問不就行了嗎?
他拾起銅鎮,薄如禪意的宣紙被衣袖帶起的風吹散。壓在最上麵的那張白宣掉落在地,露出底下遮著的幾張紙,張張都留有墨跡。
“咦?”
陸九思支起桌邊的窗子,拎起一張宣紙,對著窗外的光景細細比照了一會兒。
從這間臥房望出去,恰好能看到他住的那間屋子。青瓦粉牆,依著幾竿修竹,屋外窗下這種一叢白薔。
紙上畫作落筆極工,將那屋簷、銅鈴、茂竹、落花都勾勒得栩栩如生,居中最顯眼處卻留了大片空白。
那應當是窗子的位置。
他記著江雲涯說過的話,所以自打住進那間屋子就沒開過臥房的窗。興許就因為他從沒打開窗子,探出過身子,這些按說該有個主角兒的畫作才始終沒能完成,被壓在鎮紙下,不見天日。
要是他今天沒找過來,以江雲涯的性子,這些薄紙沒多久都會化作一堆飛灰。
這些畫作生動細膩,絕不是數間能練出的功夫,他也不記得江雲涯從前學過畫,那定然是搬到此處後日日練筆的結果。江雲涯不知對著空窗畫了多少畫,如今隻留下這麼幾張,其餘的怕是早就遭了火光之災,什麼也不剩了。
不對,他似乎也開過一回窗?
陸九思恍然想到,某日心頭大喜,一時忘了這事,他順手就把窗子支起來過。那時他朝窗外一望,就見到對麵的窗子也正開著,江雲涯同他四目相對,反應卻比他還快,悄然無聲地就把窗子合上了。
既然見過,為什麼不畫?
陸九思翻著那些畫紙,心煩意亂地將它們攏到一處,重新用鎮紙壓好。他不知在何處見過一句詩,這時平白無故地想起——
人間有筆應難畫,*
彆是滋味在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崔櫓《蓮花》,我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