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思看到那禮單上的花生紅棗,便猜到了這都是些什麼事。
但真從奚指月口中聽到“彩禮”兩個字,眼前還是一陣發黑。
“少爺,怎麼了?哪兒不舒服?”二管家見他以手扶額,很是揉了幾下眉頭,緊張地問。
奚指月麵上愧色更重,徑自站起了身,沉聲道:“那便是我做錯了。我不知這三聘六禮之事該是如何,隻請教了幾位先生。依著他們的話,禮數是我先同陸家去一封信,書明……”
“禮數沒錯,禮數沒錯!”二管家慌忙解釋道,“大人修書一封,寄到陸家,樣樣都是照著規矩來的!”
陸九思又喝了杯茶水,冷靜少許,把杯底朝桌上一壓。
奚指月同管家都靜靜看向了他。
陸九思心中為一事糾結了許久,潤了潤嗓子,才問:“為什麼是彩禮?”
世間男女婚嫁,按著規矩便是在行禮之前,由男方下聘,送上彩禮。女方亦會攜上相應分量的嫁妝,在成婚之日送回。
雙方有往有來,倒也沒有什麼虧欠。
但為什麼陸家出的是彩禮?
難道奚指月要當著天下人的麵嫁進陸家嗎?
笑話!
“這其中的緣由,且由小的慢慢同少爺道來。”
二管家起了個說書似的的頭兒,被奚指月擺手製止。
奚指月站起後便未再坐下,此時微微低頭,神情平和地對著陸九思,隻有耳畔的丁點兒紅意顯露出他此刻的心情未必如麵上那麼沒有波瀾。
“是我的主意。”奚指月道,“我怕委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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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涯心中記掛著陸九思的“囑托”,一出院落,便去尋那陸家的車隊。
車隊有三十輛馬車,另有七十匹駿馬,一行浩浩蕩蕩,沿著小道上山,一眼便能瞧見。
他看著那些重新上了漆,瞧著十分喜慶的車駕,心中莫名煩悶。
“跟我走。”他心情低落,也不願同人多說話,見到車隊當先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便直接開口道。
那陸家的下人在江陵道上也是橫行霸道慣了的,冷不丁冒出個人來,語氣不善地要他同對方走,這如何使得?當即冷冰冰回道:“你是何人?我等為何要和你走?”
“莫誤會,這是陸九思的同門,來代你家少爺核對禮單的。”幾名教習得了奚指月的吩咐,跟著江雲涯趕到。
他們年紀不輕,又氣度非凡,陸家的下人多會識人,連聲致歉。
那幾名教習對江雲涯道:“祭酒大人吩咐我們隨你一道過來,看看有何處能幫上忙。這麼多東西,真要點起來可不是樁容易的事。”
江雲涯默默握拳,打散那剛在指尖凝聚而成的一道劍氣。
他寧願這些人沒趕到,這樣自己便能理直氣壯地出手。小師叔不會為了個下人就責罰他,他也可以……
他可以怎的?
江雲涯使勁揉了揉指尖,直到指腹泛紅,才堪堪壓下胸中帶著銳意的情緒。
“將東西運到折桂苑。”
一名教習道:“聽祭酒大人的意思,這裡頭有幾輛馬車應當停在莫愁林。”
莫愁林後是教習們的住所,奚指月的竹舍也在那處。
江雲涯掃了對方一眼,冷聲道:“我小師叔的東西,為什麼要送到他那裡?”
他邁開步子,走到當前的一輛馬車旁,一手掀下車夫,自己翻身上馬,揚聲驅策道:“都去折桂苑!”
“唉,這不能啊……”那幾名教習都主修禮法,修為不如何蠻橫,也攔他不下。但凡要開口阻攔,便被一道劍氣擋住去路,老眼昏花的還不慎被劍氣割破了長衫,露出中衣,連胡子都要氣掉。
江雲涯帶著一隊馬車,沉默地駛到折桂苑,翻身下馬,展開手中折子,道:“車停在外麵。我念一樣,你們搬進去一樣。”
陸家一眾仆從見了他出手不凡,噤若寒蟬,紛紛點頭。
“一箱紫金丹。”
“一箱**散。”
“三箱金餅並金錠。”
江雲涯就好似個木偶人兒,嘴唇一開一合,卻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目光卻極尖銳,仆從們偶有疏忽,或錯或漏,他立時就能出聲製止。尾隨而來的幾名教習見他麵色雖差,也將事兒辦得十分穩妥,便由他去了。
一個又一個沉重豐實的木箱被陸家仆從抬進折桂苑,不少在苑中休息的弟子被這番動靜驚擾,都從窗子裡探出頭來。
他們的議論紛紛江雲涯也聽不到,隻以指代筆,凡是抬進去一樣物什,他便在折子上輕輕一劃,以示了清。
丹藥法器和衣衫食材很快都搬進了苑中,剩下的便是附於禮單末的雜物。
仆從們空著手從折桂苑中走出,等著江雲涯報出下一箱,便要去抬,等了半晌卻沒聽到任何聲響。
江雲涯站在折桂苑門口,手中依舊捧著那份折子,麵色冷峻,好似隨時都能從臉上抖落幾塊碎冰。
仆從們從見到他第一麵起,就沒見著他有個好臉色,也沒在意。一名主事的夥計見他不報禮單了,上前問道:“閣下,為何不報了?大家夥都等著抬下一箱呢。”
江雲涯低著頭,像是在認真審視著手中的禮單,又像是什麼也沒看。
夥計憂心道:“您怎麼了?您沒事吧?”
江雲涯漠然將折子合攏,朝他一遞。
“您累了就歇著吧,剩下的事兒小的來做便好。”夥計見過他的出手,心中又敬又畏,言辭極為恭謹。
江雲涯沒應聲,抬腿朝外走去。
夥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打開折子,準備繼續看完剩下的活兒。他手上沒用多大的勁,那折子便在展開的一瞬化作飛灰,洋洋灑灑落向地麵。
“不、不是我乾的!”夥計瞠目結舌。
沒有人會疑心是他損毀了禮單。
因著將那折子絞成碎末,揚於空中的那道劍氣去勢未歇,上衝雲霄,下貫酒泉,將折桂苑的橫匾同階下的石板同時斬為了兩截!
轟然巨響。
江雲涯在那地震山搖的晃動之中,身形極穩,心中卻茫然一片。
他想不明白,隻清楚一樁事。
他看著那份禮單,終於想起了一樁事。
他瞧見那些花生紅棗百合蓮子,之所以心覺怪異,又似是在何處見過,是有緣故的。
因為小師叔喜歡,他也看了不少世間的話本。話本總愛以才子佳人偶遇起頭,千裡姻緣一線牽,兩人終成良配作尾。
既要成為良配,少不得要結親。
那份禮單上他覺得不應當列出的東西,儘是下聘用的。
他的小師叔要同人結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發紅包,那就發個新婚紅包吧w 評論抽30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