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繡孔雀翎,虎族繡錦紋,林族繡竹葉,鮫宮繡珍珠海貝……紀寒食亦從未聽說過哪族繡龍。
很是疑惑不解,又捏起小下巴,仔細看了看那孩子的臉。
臉上沒有鱗、身上也沒見著羽。
抓起他的小手翻覆,亦沒有看到利爪和尖尖的指甲。
摸摸身後,也沒尾巴。
“…………”月沼老大哥越來越想不通,最後不得已扒開小東西薄薄的無色的唇——怎麼回事,居然連獠牙都沒有!
真的,這下徹底冤無頭、債無主了。
到底是哪族的熊孩子?從衣服到樣子都全無憑證,真的,他這要找誰來賠?!
難不成,這小東西是……住得很遠的妖?
紀寒食默默想了想,東海、南海那邊的,又或者是渺渺大荒之中,倒是有很多他沒打過交道的陌生妖族。
唉……都怪他這人有點懶,身為月沼老大哥,卻隻喜歡守著自己月沼的一畝三分田,完全不愛出去溜達。
結果,攤上了這麼個不知哪來的小冤家!
……
小東西束發的發冠,絲絛瑩潤平順、彩曲生輝。
冠頂上鑲嵌著紀寒食沒見過的清黑透亮的不知什麼寶石,大大小小整整齊齊鑲嵌在烏金上,一點點光照上去就流光溢色,甚是好看。
小東西的腰間掛著一條斷了一半的玉帶,清晰可見掛佩劍的凹槽,雖然佩劍已然不知所蹤。
“……”紀寒食默默想著,像這麼小一隻的小東西,短胳膊短腿兒的,頂多一百歲出頭吧?在他們月沼,這麼小的孩子是斷然不會給玩真劍的,最多拿桃木的假把式比劃。
是誰家家長那麼大的心,給這麼點大的孩子係貨真價實的劍喂!
正想著,竹門“吱呀”一響,筵晟哼哧哼哧拖著木桶,已經按他的吩咐燒好了熱水。
水汽氤氳,紀寒食單手抱著孩子,就著大木桶用濕帕子沾上溫水。先小心沾水擦拭他汙糟糟的臉,再一絲一縷打散打散那被血水黏的烏黑發絲。
小臉總算一點點乾淨起來。
“……”站在旁邊侍候的筵晟默默瞪起了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老大,這、這孩子!”
筵晟欲言又止,似乎也知道這話說出來不好,最後卻終是沒忍住:“老大,這孩子生得……好醜!真的好醜啊!”
他皺著臉,一副快被醜哭了的嫌棄樣子,悄麼麼地移開了眼神。
紀寒食:“……”
不得不承認。
是挺醜的。
打從替他揩掉臉上第一塊血汙,看見那豆腐般嫩白的膚色時,紀寒食就早有了不妙的預感。
兩隻眼睛一張嘴,兩條胳膊兩條腿……
在妖界,一隻妖倘若生成了這樣普普通通的外形,而不像山鬼獨目、山魈四足、女魁八臂一般骨骼清奇與眾不同,就注定和一等一的美人無緣。
那如若臉上再沒有鱗、沒有紋、沒有羽,再沒有條好看的大尾巴,便直接和二等、三等美人也毫無關係。
“……”紀寒食倒也非那種眼皮子淺、以貌取人之妖。
何況,他很清楚自己也生得不算怎麼太好看——
他自己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也沒能多生個胳膊多幾條腿,亦沒有幸生得鱗片和尾巴。身為一個虎虎生威的老大哥,如此平平無奇的外貌讓他常年拖月沼美人軍團的後腿。
但好歹他膚色夠暗呢?
好歹還有一點點虎牙尖尖呢?
騙自己的時候還能安慰一下,他雖沒有彆人獠牙那麼尖利霸氣,但好歹也算是勉強有個牙吧。
可這孩子,卻寒磣到獠牙都沒有一顆!更彆說皮膚雪白……白到慘不忍睹!
白是死罪。
再美的美人,如若皮膚一白就徹底完了。
就像當年東海鮫族新生的小皇子,鱗多、一口尖獠牙,又是個獨目,降生時光耀整個鮫宮。隻可惜長大後不愛出門曬太陽,落了個唯一的缺點皮膚太白。
所以最後東海選出的第一美人,還是他那規規矩矩長了兩隻眼睛但皮膚黝黑、有鱗有角的二姐。
“唉……”紀寒食輕歎一聲,又看了孩子幾眼。
就沒見過這麼醜的。
真的是不管怎麼看都醜。
這就算救活了、養大了,將來月沼裡哪裡可能有姑娘肯嫁他?愁!
此刻,孩子臉上的腫已經消去了一些。
可以依稀看到一些原本的樣貌——眼型有些狹長、睫毛像小刷子,鼻子翹翹的,嘴唇薄薄的……紀寒食看得深深歎了口氣,這小東西怎麼長的啊?難看得活像個凡人!
但,小東西必不可能是凡人。
且不說人族皆群居數千裡之外的九州之上,不可能出現在這妖土的深山老林之間。就隻說這孩子身上經脈斷了大半、五臟六腑俱焚的重傷,若是人……早該翹辮子投胎七八回了。
可這小不點卻生命力極強。
吞了草藥後,大片大片的猙獰的傷口已經開始肉眼可見速度在努力複原。
……多半是死不了了。
紀寒食稍稍放心,又小心翼翼給小東西接著洗了大半張臉。
蹭啊蹭,發現右臉眼角下麵有塊東西凹凸不平、蹭不掉。
仔細一瞧,那竟是一塊不大不小的燙傷疤痕。那疤痕能分明瞧見是一朵妖嬈搖曳的花的形狀,明顯是摁住用法器故意燙的。
“……”簡直替小東西鬆了口氣。
這張臉上,總歸不是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的了!
不過這麼深的傷痕,肯定會很疼很疼吧?
真可憐,那麼小小的一隻,怎麼就受這種罪了?
不過想來也是不容易——他爹媽估計也知道他生得太醜,隻能狠心燙個疤,讓他稍微好看一點。
可憐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