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長澤的確一夜沒怎麼睡。
自己也很苦惱, 總覺得吧……像自己的個性,嗚, 到底還有沒有救了?
明明不久前才在心裡暗暗發誓的, 要當個最乖、最好的小妖怪的!
可是為什麼?這還沒半個月呢,幾句話便被打回了原形!
事情的起因,是那位一身紅的媒婆始終不死心, 三天兩頭便提著糕點又上門來拜訪。
每次她一來,紀寒食就很無措的樣子,哄夏長澤出門自己玩。
“……”夏長澤就很不明白了, 寒食哥哥跟她到底哪裡有那麼多話說?
而且,那位婆婆長得也太嚇人了吧,笑起來牙尖尖的,活像賣孩子的老妖婆……小妖怪雖然明知道不可能被賣掉,還是有點不開心。
那天,又被哄出家門,一個人無聊在路邊犁犁, 剛好遇上筵晟路過:“筵晟哥哥,小佑想問你, 那個衣服紅紅、每天都來的婆婆, 到底是什麼人呀?”
筵晟:“啊哈哈哈,你是說來給咱們老大說親的紅衣婆婆嘛?哎呀, 這些事情~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用管啦。”
夏長澤:“……”
說、說親?
筵晟:“可不是嘛, 咱們老大也年紀不小啦,是該抓緊啦。爭取在年底前~迎娶個賢惠能乾的美嬌娘, 又或者~嫁個身強力壯、玉樹臨風,比他還能打的大妖怪,給咱們月沼添磚加瓦哇!”
夏長澤:“……”
等等,啥?他聽到了啥?
娶個美嬌娘,或者嫁個……玉樹臨風的大妖怪?!
寒食哥哥……嫁人?
筵晟:“嗯呐。”
夏長澤:“……”
他以前就覺得,這個萬金油假竹妖筵晟比他家的大妖怪還要更加傻乎乎。如今聽他一番話,果然是傻乎乎!
“可是,寒食哥哥可是男的啊!”
筵晟反倒一臉的不解了:“呃,男的又怎麼樣?男的就不能嫁人了?”
夏長澤:“……”
當然不能了!能嫁人嗎?
筵晟:“當然能啊,就你的那個什麼‘雄雞小娘子’,他不也是男的嘛,不也嫁狐狸了嗎?怎麼啦,難不成小佑你長大的地方,男妖還不能娶男妖的不成嗎?哈哈哈,原來妖界還有這樣的地方啊?在哪兒啊,沒聽過哎!”
這……曾經的雲錦小太子也是恍惚。
還有這種事。原來在妖界,男妖都是可以娶男妖的嗎?!
筵晟:“當然啦,女妖也可以娶女妖呀!”
夏長澤:“……”
他忽然仿佛豁然開朗一般——想起以前在很多書上都看到過所謂妖界“不拘禮法”。他當年還拿著書去問太傅,下界到底何謂“不拘禮法”,而太傅隻是神情微妙、笑而不語。
沒想到,竟、竟然是……
唉,相比而言,上界果然要比下界秩序井然、禮教便森嚴多了!在他們雲錦,男神仙若是喜歡了男神仙……那可是大逆不道的呀!
夏長澤小小年紀,之所以對這種事這樣清楚,主要是因為他有一位叛道離經的六叔——
那人年輕時,就曾因為犯戒迎娶了下界男妖,險些被他爺爺大義滅親。
此事,一度在上界鬨得很大。據說犯事前,六叔還曾是他爺爺最得意最寵愛的兒子、人人心知肚明的小儲君。
可犯事之後,一顆寶頃刻便變成了一根草。
彼時連接上下界的方業神木還未被伐斷,爺爺震怒之下直接派重兵下界追殺,弄得六叔在妖界倉皇逃竄好些年、可憐得很。一直鬨到後來爺爺退位,夏長澤的生父雲錦帝繼位,六叔才終被赦免,不再追究。
而當年在雲錦讀書時,夏長澤也沒被太傅可少旁敲側擊過:“小太子,您可千萬千萬不能和六王爺學呀……”
……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
雲錦覆滅,夏長澤也早已不是什麼小太子。關於妖界婚嫁不忌男女一事,他雖起初深感震驚,但略略一會兒,便很快便平複了。
隻是……
倘若寒食哥哥真下定決心娶了什麼人,或是嫁了什麼人……
“怎麼啦?”筵晟見他低頭苦惱臉,笑著摸摸他,“難道不好嗎?你寒哥給你找個好看的大姐姐,或者一個好看的大哥哥,到時候一起養你,兩個人一起疼你,你也就能一起跟兩個人撒嬌啦?”
不,不好!
一點都不好。
什麼“跟兩個人一起撒嬌”?想得美!夏長澤自幼博覽群書,又看慣後宮世態炎涼,比誰都清楚何謂“新人勝舊人”。
兩個人一起疼他?倒不如說等到“好看的大哥哥、大姐姐”進了門,他怕是就要變成一顆爹不疼娘不愛、被扔過牆的舊小草了。
更有甚者,親爹還會變後爹。
跟後媽一起欺負原來的小寶貝,小寶貝可憐兮兮、嗷嗷慘的要死。
雲錦好多記載民間故事的雜記裡,都是這麼寫的!
夏長澤以前想過,自己若是做錯事、惹人討厭,或許寒食哥哥就不會再疼他了。但還從沒想過,縱然乖乖的,也還是可能有被新人取而代之、掃地出門的情況!
如果寒食哥哥以後隻疼新人,不疼他了……隻是這麼想想而已,就感覺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筵晟:“嗯?啊哈哈哈,原來你擔心這個啊?哎,放心吧放心吧,寒哥那麼疼你,就算娶了新娘子還是會繼續疼你的嘛!你肯定還是最重要的啊!”
夏長澤不信,抬眼問他:“筵晟哥哥,假若你娶了個新娘子,你的好朋友雉羽或是千化同新娘子吵了起來,他會幫誰?”
筵晟:“呃?”
筵晟:“我不一樣哇,我重色輕友的呀。我要是娶了媳婦的話,肯定媳婦比天大啦。雉羽要是敢欺負我新娘子,我肯定把他尾巴上的毛都拔禿嚕了!啊哈哈哈哈……”
筵晟哈哈哈著,見少年臉色鐵青,又趕緊“咳咳”了兩聲:“但你放心吧,寒哥又不是我!”
夏長澤:“……”
那天回家,整個小妖怪都魂不守舍。
想七想八,一想到以後被新娘子不待見,被拔禿了毛寒食哥哥還向著彆人,就非常委屈,委屈得一夜沒睡。
第二天清早,才會滿眼血絲、衣衫不整爬到紀寒食身上:“寒食哥哥……不要娶新娘子好不好?”
說他跟狐狸一樣自私自利也好、隻懂無理取鬨也好。
用儘手段也好,打滾撒嬌耍賴也好,反正……就是不準紀寒食娶新娘子!
娶了就不疼他了,不準!
……這隻大妖怪是他的,隻能疼他一個。尾巴一樣的辮子隻能他摸,又彈又暖的抱抱隻能他鑽,淡淡的青草香隻能他聞!飯雖然燒得並不太好吃,也隻能他一個人吃!
……
……
夏長澤一夜沒睡的結果,是紀寒食一大清早被一隻半大不小的妖怪爬身上,用修長大白腿壓得死死。
小妖怪的眼神還十分哀怨。
是“哀怨”而不是“委屈”。
就……明明是同一張小可憐臉,但今天的小夏佑,和平常趕緊不一樣!更嚇人的是,在那股可憐兮兮的背後……
紀寒食總覺得仿佛還藏著一絲絲的小陰鷙、小冷冽。
就像是已經偷偷磨好了牙,若他不聽話,就會要當場把他怎麼怎麼樣一番。
不、不會吧?
大妖怪抖抖抖,努力清了清腦子——不不,彆想太多,不過是自家小妖怪而已,以前也喜歡這樣撒嬌的!
至於長發什麼的……以前不也是又黑又長的嗎!聲音什麼的雖比往日低了點,其實也沒變多少,至於腿什麼的,嗨呀,不還是以前的小短蹄子嘛,稍微長了點就長了點唄……不、用、想、太、多!
正想著,小妖怪忽然把整張臉都貼了過來,鼻尖對鼻尖。
老天爺。
大妖怪瞬間僵硬,整個兒挺得仿佛冬天的大冰柱子——家養小妖怪……以前不是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嗎,什麼時候變狹長了?
還有那鼻子、那薄唇,那暗沉沉的犀利眼神?!要不是他一天天守著小妖怪長大,紀寒食真要懷疑家養小東西是被人給偷偷換走了!
啥時候……就長成這樣了啊?
還有,哪兒有小妖怪長得那麼快的啊?根本不合理啊,這是吃了啥!
“寒食哥哥,小佑不想要你娶新娘子,咱們不娶好不好?”
聲音再度沉沉響起,打在耳尖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