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的春天過去後, 便是連日裡的陽光和煦、野花漫山盛開。
夏天也到了。
夏長澤待在月沼那麼久,終於見遍了妖界的四季。
回憶起來, 這一整年的時間裡, 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的滿滿白雲的山、無儘的草場、黑夜裡瑩瑩冉冉螢火蟲。
微風拂過軟軟的黑發打在臉頰,在太陽底下伸出手來,陽光打在手心暖暖的。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夏長澤記得以前在仙界時, 明明也十二三歲的年紀了,卻怎麼樣都長不高。自己心裡也著急過,甚至偷學過長高的仙法, 可就是不見效。
後來背地裡偷偷聽見太傅說,小神仙們多半都是這樣——心裡有事情壓著、終日鬱鬱,便很難長得快。
而在來到月沼後,有人疼著了,過上了逍遙快活的日子。身高也如雨後的春筍一般瘋竄。
最近……都快可以平視庭鬱了。
等再長長,說不定要趕得上寒食哥哥?
“……”一想到大妖怪,夏長澤就禁不住無奈地勾起了唇角。
哎呀~他家那隻懶散的大妖怪喲, 今天又不知道躲他躲到哪裡去了呢。
不過沒關係,月沼不大。待會兒去轉一圈, 非得給他翻出來不可。
這麼想著, 夏長澤轉回屋去拿筆墨紙硯。
桌上,紙鎮下麵還墊著的幾張廢宣紙, 上麵淨是紀寒食歪七扭八的毛筆字跡。
“嗤……”簡直不能看!無奈地搖了一會兒頭, 夏長澤忽然發現自己在笑。
我……笑了?
小妖怪愣了愣,抬起手, 摸了摸自己的臉。
啊啊,竟然真的在笑!
……
小神仙裝好筆紙,就出門到處尋他家大妖怪。
按說,大妖怪很疼他,不該會躲著他——還記得春天的時候,他無比任性地要求人家“不準娶新娘子”。明明是極為無理的要求,但誰讓大妖怪拿他沒辦法呢,結果還不是寵溺萬分地答應了。
大妖怪很把約定當回事。
從他答應之後,家裡就再也沒招待過上門的媒婆。
令夏長澤萬萬沒想到的是,在“新娘子”和他之間紀寒食都選了他。可是在“懶”和他之間,紀寒食竟然選了“懶”?!
前陣子,夏長澤教沼內外小妖怪們琴棋書畫,卓有成效。
小梨央都會歪歪扭扭寫詩了,小才苗更是笛子吹得呱呱叫。筵晟學會了打竹拍、雉羽學會了拉二胡。夏長澤自豪之餘,回頭一看——哎等等,自己屋裡的那位學會了啥?
紀寒食撓撓臉,有些迷惑:“啊……我也要學嗎?”
夏長澤眯起眼睛:“學啊。”
於是雲錦小太子開始教大妖怪寫字,從此這一輩子最難教的學生不期而遇。
“橫平、豎直!寒食哥哥,彆抖!”
“你你你……你自己看看!歪歪扭扭的像蚯蚓一樣,用點力!”
“算了算了,咱們從簡單的學起吧——今天的目標,起碼先會寫自己的名字?”
紀寒食認真臉:“小佑,我會寫自己名字。”
夏長澤莫名覺得他認真的樣子有點可愛,但還是“嗬”地冷哼了一聲。
會寫個屁。
若是他會寫自己的名字,這世上便本不該再有“饞哥”一說了。
……
也是直到前些日子,夏長澤才從千化口裡,真真正正知道這“饞哥”一稱的由來。
他一直都以為,叫“饞哥”多半是因為紀寒食貪嘴——畢竟,那是隻對著酸倒牙的水梨都能偷偷流口水的大妖怪,給一個饞字,也沒冤枉他。
但事實卻是,“饞哥”的由來竟源自於一個誤會。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一日大風,月沼的淺灘裡多了一塊飛來石。
石頭形狀像個桃兒,十分可愛。紀寒食清晨起得早,看到一時興起,就摩拳擦掌想在上麵刻些什麼。
可惜大妖怪少壯不努力,除了“一二三四五”和“年月日你我他”,也就隻會寫“寒食”兩個字而已。
於是乎,就隻刻了個日期,並將自己的大名落款一筆一劃刻上去。
卻不成想,字太醜。
“寒”字上麵寫得太草,底下兩點又拖得太長。
白天千化走過路過時:“九月十六,饞……食?既是饞食了,便去吃些什麼才好啊?何必刻還刻在這裡?”
千化走了,庭鬱路過,又一字一頓讀完,“嗯……饞、饞食?誰饞食了?”
庭鬱走了,換成小狐狸符厲路過,依樣畫葫蘆一字字讀完:“‘饞食’是哪個啊?”
真相大白後,紀寒食就變成了“饞哥”。
……
這麼想著,夏長澤已經揪出了躲在雉羽家米缸後麵的紀寒食。
眼裡帶笑又帶凶,鋪開紙筆:“寒食哥哥,今兒字還沒練呢,咱就在雉羽家練吧!來~”
紀寒食:嗚……
“練字的時候注意坐姿,手肘不要放在桌上!”
“你看看你這字,這麼簡單一個寒字都寫不好,三橫不是兩橫,再練!等等,你拿毛筆的姿勢不對!”
“這肯定不行啊,這寫的什麼?再重寫!你認真點行不行,這遍再不行,要罰你抄一百遍了啊?”
好凶……旁邊雉羽躡手躡腳溜之大吉。
紀寒食無奈溜不掉。
手腕酸,腰也疼。
力透紙背的不是墨水,而是他逆流成河的委屈——好久以前的噩夢成真了!小可愛長大之後,也變得像之前兩個徒兒一樣橫行霸道,整天欺壓他!
嗚啊啊,本以為是要有個賢惠乖巧小媳婦兒,結果是個悍婦?!
嗚嗷嗷,怎一個慘字了得?
……
夏長澤當年在雲錦時,身體不算很差,卻也一直不好。
隔三差五就會有些微恙,太醫屢屢診斷,隻說要他放寬心、莫糾結,卻從來說不出個具體所以然。
而自打來了月沼,沒生過一場病不說,還天天精神百倍。
教妖怪們琴棋書畫,抓紀寒食回家抄書,還整天有閒工夫每天去庭鬱家報到,學做菜,順便幫忙曬曬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