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化也是心大,已經披著紀寒食和庭鬱的外衣,躺在涼亭椅子上呼呼睡起了大覺。
庭鬱則望著大妖怪蕭索的背影,歎了口氣。
“饞哥,沒事的。”
他走上前,拍了拍大妖怪:“你還記得吧,以前小狐狸也經常鬨彆扭的。有一次你打他屁股,他氣得一個多月背著身子不肯說話,還跑去千化家說是一輩子都不理你了,再理你他就不是小狐狸,是小狗。”
“結果呢?後來還不是自己想通了,哭唧唧要你抱他回家?”
“你放心,小佑這次也氣不了多久的。你就隻是要他當媳婦兒而已,又沒揍他,嗯?”
紀寒食緩緩回過頭來。
樣子很認真、很迷惑、又很難過,耳朵尖尖都微微得耷拉了下來,小小聲道:“其實我又沒有說過,一定要他做我小媳婦兒。”
“他不願意做,那不做就是了。”
“就……為什麼要一直躲著我呢?”
“庭鬱,我真的就那麼不好嗎?因為我想要他做小媳婦兒,他就再也不喜歡我了嗎?”
……
一隻沒有感情的蛇妖,是很不喜歡瞎摻和一些自己弄不懂的感情糾紛的。
但庭鬱於心不忍,還是決定幫幫自家饞哥。恰好中秋將至,便提前跟那小妖怪說好:“那天咱們找來好朋友,一起吃個飯吧,你得來啊?”
結果真到了圍爐吃飯的時候,和炎、雉羽、千化、筵晟都來了,就連孤寡老人菊花精爺爺在列,坐了一大桌。
而小妖怪明明提前答應得好好的,卻大中午的玩失蹤。
大家等了小妖怪一會兒,紀寒食用一種特彆牽強的笑容嚷嚷道:“咱們大家先吃吧,不等了,難得一桌那麼好的菜,彆涼了!”
說著,就帶頭開了筷。
那天大家各顯神通,千化做了個辣子血腸,紅紅的油就擺在他眼前,大妖怪直接夾起來,還蘸了一坨旁邊的辣椒粉一口吞下去,一下子就被辣得坐不住、眼睛血紅血紅的。
旁邊一乾人等哈哈捶桌子大笑:“哎呀那個那麼辣的,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吧?”
“哈哈哈,饞哥不是吃不了辣嗎,怎麼又犯傻啦?”
大家都在笑,隻有庭鬱沒有笑。
回到家,見那小妖怪正坐在窗邊看書:“你中午去哪了?”
夏長澤:“……”
“你吃飯了嗎?”
夏長澤:“……”
蛇妖便是再沒有感情,此刻火氣也上來了:“你啞巴了啊不說話?!饞哥到底做了什麼?不就是問問你願不願意做他媳婦兒嗎?又沒逼你又沒騙你,你在這賭什麼氣?!”
“那若讓你嫁呢?”夏長澤放下書,問他。
“庭鬱哥哥,若換做是你,寒食哥哥讓你嫁他為妻,你要怎麼辦?”
夏長澤死死盯著庭鬱,他是真心想要一個答案。
都說庭鬱是月沼最聰明的妖怪。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換成是庭鬱,庭鬱會怎麼做?就真能雲淡風輕一笑而過?就能比他此刻處理得好?
“那就嫁呀。”
夏長澤做夢都沒想到庭鬱會給出這種答案。
那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森然惡意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氣得站起來帶翻了椅子也不知道:“庭鬱哥哥,你是喜歡寒食哥哥的嗎?”
蛇妖:“……”
喜歡?喜歡是什麼?
在整個月沼,他日常和饞哥最親近。如果是山蛇莓和饞哥,他勉強會選饞哥,這算不算喜歡呢?
他活了一百五十多年,唯一清楚的就是,妖怪們好像是“喜歡”誰就會和誰住在一起過日子。可在他看來,妖生統共這麼小幾千年,跟誰在一起過不是過?
非要說的話,若要他一輩子和筵晟千化那群聒噪死人的妖怪過,那他倒是寧可跟饞哥過。
所以不是不能嫁。
“這是什麼話,我真的是不明白你們……”夏長澤苦笑,狠狠地揉了揉眉心。
“連你竟也這麼輕輕鬆鬆的……就說可以嫁?”
“我早知道妖界‘不拘禮法’,但難道一點綱常倫理都不講嗎?天地有道,男男不可成婚,師徒之間更應克己複禮。他既如父如兄般養我,就斷不該對我有非分之想,為何、為何你們這裡卻好像沒一個人明白?!”
“……且在你們看來,一切都是我的錯,是嗎?”
“因為他疼我、對我好,我就該以身相報?我就不該生氣、不能難過?他喜歡我是看得起我,我就該欣然接受——反正這個世上本就不可能有人沒有道理、不求回報地疼我愛我!”
“嗬,是啊。我真蠢,又在想什麼呢?連身生父君都討厭我,我又何必還異想天開、心懷奢望?”
庭鬱搖了搖頭。
他自詡還算聰明,此刻卻完全聽不懂小妖怪在說什麼。
那既然雙雙說不通,多說也無益。
“你不嫁,饞哥又沒逼你。你不嫁,有的是彆的小妖怪願意嫁。可你不嫁,我說願意嫁你又不高興,真不懂你到底氣什麼?”
算了,熬藥去。
走了幾步,庭鬱卻緩緩停住。
【我早知道妖界不拘禮法。】
但是,誰會這麼說?
他是蛇妖,卻從不會說什麼“我早知道妖界不拘禮法”?自身為妖,說這種話不是很奇怪嗎?會說這種話的人,除非、除非根本就……
庭鬱回過頭,身後夏長澤黑洞洞的。
沒有平日裡的光亮,看起來有點滄然嚇人。
蛇妖這次沒有用讀心術,那樣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不想讀,也不用讀。
一步、兩步,夏長澤走上前。
“庭鬱你不是一直在找一個藥材嗎?就是妖界古籍上記載的一種叫做‘寒矜’的花。”他垂眸,苦笑道,“但是找遍了妖界都沒有,你還懷疑書上是不是寫錯了。”
“其實書上沒有寫錯,那個花存在的,我知道在哪裡。”
“在天界九州,中州的雲錦,有好多好多。”
“莫說後宮庭院裡開滿,就連尋常百姓家也種了不少。那花淺紅通透,摘下來隻一天就會凋零,宮中的禦醫跟我說過,這花若是要入藥,需先用清水泡上封存……”
蛇妖緩緩睜大了眼睛。
他過去一直都在琢磨,這小妖怪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直到這一刻,一切曾經想過的、沒想過的、懷疑的、沒有懷疑的,一切一切……終於。
然後,他驟然變色!
“小佑,這件事,你再也不許同任何人提起,你聽到沒?”
他一把抓住了夏長澤雙肩:“你明知道的,若真如此,此事你該爛在心裡,就算再想要相信任何人,也絕不該說出口!”
夏長澤“嗬”地苦笑了一聲。
黑瞳裡,透著幾近絕望的淒涼無助:“可是,這裡是我的家啊。我原本事事深信寒食哥哥的,他也跟我拉過鉤,說會一輩子寵我疼我,結果……卻那樣看待我。”
“整個月沼,我隻把他,還有把你當成我的家人,可如今我的秘密連你也不願意聽,那我又……還能跟誰說呢?”
家人……
庭鬱好笑,誰是你家人?你擅自當誰是你家人呢?蛇沒有家人,就算有,也很快互相殺來殺去的殺完了。
這麼想著,卻忽然察覺到空氣一絲異動。
“誰?”
話音沒落,整條蛇便衝了出去,從門口揪進來一個人。
“好疼啊,是我啊,怎麼啦?”
竟是和炎,正抱著個箱子,一臉無辜。
“我這些年在外麵,收集了不少好玩的小玩意兒,想拿給你看看的。哎,放手,疼!”
庭鬱盯著他。
剛才的話,他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