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光走近了,婆子們認出他來,慌忙俯身行禮。
“你們便是這樣伺候主子的?”
這聲音隱約透出威壓,嚇得幾個婆子立時跪在了地上,不敢作聲。
李延光皺著眉頭,心也沉下來,他沒打算給這些婆子治罪,一個跨步便進了正房。
房裡燃著檀香,黃花梨木的月洞式架子床映入眼簾,繡著海棠的簾帳閉合著。
李延光步伐沉重,他緩慢行至床前,將簾帳勾了起來。
女子倚靠在半舊的抱枕上,青絲半散,隻露出半邊蒼白麵頰,她消瘦憔悴,像秋日池塘裡的殘荷,了無生機。
李延光一向冷靜的麵上露出複雜的神色來。
他依稀記得,她嫁他時紅裝豔麗,如同菡萏初放,生氣蓬勃,是那樣一個從不肯受半點委屈的人。
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活潑,更多的時候對著他隻有沉默。
他費力想了想,許是武安王府抄家後,他沒有替嶽丈求情的時候,又或許是,他不得不貶她為妾的時候。
李延光靜靜望著自己的妻子,像是陷入了懊悔的漩渦,無法自拔。
謝娉婷覺得靜極了,她能聽見自己緩慢而微弱的心跳聲。
在這漫長難耐的寂靜裡,日子是混混沌沌的,也正是這混沌,讓她能囫圇地憶起一些舊事來。
半生景象走馬燈似的過了一遍,不知為何,總是停留在西郊彆院的那場大火中。
崇元十五年的夏日,酷暑難耐,她在二夫人張氏的建言下,求了祖母去王府名下的西郊彆院避暑。
天乾物燥,夜深人靜,不知何處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焰。
她於睡夢中驚醒,門窗處俱被黑煙充斥,已是無路可逃。
生死之境,朦朧中有個男人闖了進來。
男人背著她在火海中艱難前行,火舌肆無忌憚地侵蝕著他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蒸騰的熱意從四麵八方圍繞而來。
她淚眼朦朧,神誌混亂,緊緊地勾著他的脖頸,帶著哭腔問:“我們會死嗎?”
男人沒有停下腳步,他的聲音低沉隱忍,帶著安撫,“呦呦,彆怕。”
許是生死之境,人會脆弱些,她竟在這聲音中聽出了溫柔纏綿的意味。
就在這時,屋脊上的橫梁突然燒斷了,“噗通”一聲就要砸到她頭上……
謝娉婷身子一抖,額上冷汗涔涔,從夢中醒來。
眼前的光亮太過刺眼,謝娉婷有些眩暈,她閉目緩了一會兒,再睜眼,便瞧見她那名義上的丈夫正站在她榻前。
自父王頭七時大吵一架後,李延光這幾年再沒來過她房裡。
今日為何又來了呢?
是又要娶妻,還是又要納妾?
謝娉婷再也沒精力追問緣由——他的事,她也早就不關心。
李延光坐上了榻,他欲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卻被輕輕躲開了。
謝娉婷隻是平靜地望著他,她額上沁出虛汗來,吃力地說道:“伯爺無事,就請回吧。”
李延光緊緊盯著麵前的人,想要從她麵上看出些憤怒,醋意來。
可是她平靜極了,沒有一丁點異樣。
李延光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他站起身來,想要避過在她目光下無所遁形的感覺,“呦呦,去西郊彆院住一陣子罷,那裡景色宜人,對你的病情或有裨益。”
聽到西郊彆院四個字,謝娉婷的身子僵硬起來,臉色更加難看,她闔上雙眸,聲音微弱,“不必了,到了今天這地步,橫豎隻是一死,折騰也沒意思。”
躲得過一時,躲不了一世。
李延光既借著尚公主與官家攀了關係,便注定了她謝娉婷沒有活路了。
她過去不需要他自以為的假好心,如今,更是不需要。
李延光見她不領情,到底是有些怒了,隻道:“今夜子時,自會有人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