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一推開行雲閣的小門往外走,白棠就在榻上睜開了雙眼。
赤影跟裴寂談話的聲音很低,白棠在床上也聽見了些。她輕輕整理下自己的衣裳,從床上倚著坐起來。
“小夫人醒了?”小七從外頭走過來,替白棠疊被子。
白棠定定瞧了小七好一會兒,撥弄著自己纖細的指頭說道“聽王爺說,昨兒是你找的他。”
小七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這是做什麼?”白棠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隻是,你不能留在這兒了。”
小七作勢便又要跪下去。
“奴婢有錯,小夫人打我,罵我都成,求您彆扔了我。”
“不是要扔了你。”白棠握住小七的手,“我有一個人,勢必要再見一次,我隻是不想你像小八那樣。”
“小八……真的是被王妃給要走了。”
“小七,你不用騙我,王爺是個什麼性子,我比你更清楚,小八是我害死的,等我死了,自然去地府給她賠罪。”白棠頓了頓“我害死的人太多了,你要是想活命就聽我一次。”
小七不再反駁,白棠在她耳邊說了很多,小七睜大了雙眼,她先是震驚,接著有不解,最後仍是恐懼占了上風。
人為了自己活命,自然是什麼都乾的。
白棠站在地牢前麵。
守衛還是原來的那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
“小夫人……您這不是為難我嗎?”那守衛點頭哈腰地說道“上次……鬨了那麼大一場,小的實在是不敢放您進去。”
“就是要為難你。”白棠麵無表情地說道“上次,就是你去告的密吧?”
“這……”
“上次你也看見了,我是被長公主責罰的,王爺可不曾責罰我。”白棠意有所指地說道“你到底是長公主的人,還是王爺的人,當初我不計較,不代表我永遠都不計較!”
“您犯不上嚇唬我,我是奉王爺的命令看守此處,這是我的本分。”
“我是聽王爺說的,廖北謙生了病,你可能不知道,我在進府之前,也略懂一些醫術,我也是想為王爺分憂,可是又怕自己醫術不精,所以想偷偷來給他看一看。”
白棠看著那守衛的眼睛,她的眼睛向來真誠清澈“是真的,我犯不上騙你,王爺差不多馬上就會回府,我若是怕他知道絕對不會挑這個時辰。”
這話倒是合情合理,那守衛也不想再跟白棠起什麼齟齬,便打開了地牢的門“小夫人,等王爺回來,小的可是會立刻上報的。”
“我知道。”
白棠的腳步聲在地牢裡慢慢響起,走過長長的甬道,她看見了廖北謙。
廖北謙正坐在地上咳嗽,白棠看見他捂著嘴的手絹上有絲絲血跡,那手絹上分明繡著一個“淮”字。
“是你啊。”廖北謙將手絹藏了起來“一年不見了吧,上次一彆,還以為你這小姑娘丟了命呢。”
“你做噩夢了嗎?”
“什麼?”
“如果我死了,成了野鬼,自然是要入你的夢的,叫你不得好眠,既然你沒有做噩夢,這就代表我還沒死。”
廖北謙哈哈大笑,笑夠了才說道“我好像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你了。”
白棠仍睜著一雙悲傷的眼睛,瞧著廖北謙。
“你來,不會隻為了看我一眼吧。”
“當然不是。”白棠說“我聽說你快病死了,你臨死之前,有幾句話我交代一下,等你到了那頭,記得要賠禮道歉。”
“不就是那個小子?”廖北謙說道“我欠了他一條命,我自己這條命賠給他就是了。”
“一條?”白棠笑起來,搖搖頭“現在是十條了。”
廖北謙站在監牢裡麵,正色看向白棠。
“十條?”
棠如數家珍一般說著“他也有娘,叫宋娘子,聽聞他的死訊,便自焚而死;我因為不甘心被困在王府,幾次三番要逃出去,又害死八個丫鬟。”
“他們哪一個,不是苦命人?”白棠手指敲擊監牢的鐵柱,一聲聲清脆,一聲聲質問。
“你該怨靖王才是。”
“他我自然是恨的,但是你,也並不無辜。”白棠轉了轉眼珠,廖北謙才真的感覺到麵前之人是真的活著,隻聽白棠問道“你聽說過蝴蝶效應嗎?”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廖北謙搖搖頭。
“我說簡單一點吧,馬掌都是需要釘馬釘的,可若是那釘馬釘的釘子沒紮好,時間一長,馬掌便會流血;那馬上的將士便會跌落;那將士正在打仗,由於跌落在戰場當中,便立刻喪了命;馬兒受驚便會影響戰局,以致於戰局失勢;由於戰局失勢,一個國家就滅亡了。那釘馬掌的人即使並非有心,可若是被人知曉,也是要被人責怪兩句的。可如果那釘馬掌的人是有心的,便更是逃脫不了罪責。”
“廖北謙,你在我的人生裡,就是故意釘壞馬掌的那個人,你無緣無故跑到我的人生裡,把我的一切都踏碎了。”
“你不去怪真正有罪的人,是因為懦弱嗎?”廖北謙沉吟片刻,頗有些文人風骨地問道。
“你不肯承認自己也同樣有罪,是因為恐懼嗎?”白棠不卑不亢地問道。
她直勾勾地瞧著廖北謙“我深怕你死之前仍以為自己是個好人,憂天下人之憂,樂天下人之樂,所以,我特意過來見你。”
“舍一人,救千萬人。”白棠流著淚笑起來“你一定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隻是你舍的是彆人的性命,為的卻是自己的身前身後名。”
“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曆的百姓!”廖北謙喊道“我從沒有為自己謀劃過一分一厘!”
“廖北謙,你不是神,你也隻是人而已,憑何決斷他人的人生軌跡?”
“我是官!須為百姓謀福祉的官!”
“做官之前,須先做人!”白棠眼神清明“可笑你年紀輕輕狀元及第,人生這場考卷卻錯得一塌糊塗。”
“若你是我,你該如何?”
“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白棠說道“你一輩子探尋的道,隻有我才能為你解惑。”
“若我是你,隻會孤身一人入局,旁人的性命我不能做主,如果僅以此身不可破局,便會給我選中的人一個選擇,將前因後果講清,問他是否願意,若他願意,我便心生感激,若他不願,我也不可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