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流水村的作坊建的比顏爻卿想象中的要快。
他原本以為到流水村要先確定情況，再選定建作坊的地方,而有些地方可能很適合建作坊,但也有可能是田地亦或是彆人家的宅子,這樣的話怕是就要費許多口舌，再加上作坊裡裡外外都要用紅磚，這就得自己燒，又要費工夫。
且在村裡建作坊，聽上去仿佛有些天方夜譚，若是流水村的大部分人都不願意,要攆顏爻卿走怎麼辦？
這些個可能出現的問題顏爻卿想了許多,他也一一想好了應對的法子,可讓他出乎意料的是,這些問題全都沒有出現。
他圈出來的地方占用了兩三家的小塊田地,那是靠近河邊位置極好，且土質極好的上等田，再加上灌溉方便,尋常人家定然是不會舍得舍棄這樣的田地。
可還沒等顏爻卿說出補救的法子,流水村的那幾戶人家就已經找裡正商量好了：把那部分田地讓出來，換成更遠地方的小塊上等田。
建作坊要用的紅磚是流水村的人連夜燒的,上半夜下半夜分開，所有人都休息半宿，再乾半宿的活。
作坊要用的龍骨是村裡的老木匠帶著徒弟親自動手，不眠不休的一天一夜功夫做出來，隻等著用。
當所有人都不留著力氣主動出力的時候,顏爻卿就覺得自己親眼看到了奇跡。
他心目中拖拖拉拉、吵吵嚷嚷的場麵一次都沒發生，他看到的全都是埋頭苦乾的人。
“跟我想象的不一樣。”顏爻卿喃喃道。
“哪裡不一樣，馬上改！”流木剛好聽到顏爻卿這麼說，頓時大驚失色，還以為作坊有什麼地方沒建好，有毛病了。
“沒。”顏爻卿回過神來，趕忙道，“建的很好，跟我想的一模一樣。我……隻是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建好了。”
流木便有些自得起來，“這其實不算快的，原本我們打算不眠不休的乾活來著，是裡正說如果那樣的話，怕是等菌菇醬作坊開工的時候我們扛不住，這才作罷。”
畢竟拚命建起菌菇醬作坊還不算結束，後麵菌菇醬作坊開工才是真正的大事。
“也是。”顏爻卿就笑起來，“你們可是選好人了？”
“選好了。”流木拍著胸脯說，“這回我不進作坊，叫流林和流森去。”
“成，你叫他們收拾行李跟我去上坡村。”顏爻卿就道，“菌菇醬流程其實不難，就是得好幾天，多帶些衣裳，到時候我出錢管飯就是，保證不讓你們餓肚子。”
“那哪成，我叫他們帶些糧食去。”流木趕忙道。
就沒有去跟著師傅學手藝，卻還要叫師傅管吃管住的道理。
顏爻卿也沒拒絕，隻等著流水村自己選出來的人都準備好，這便啟程回上坡村。
前前後後這好幾天功夫倒是叫顏爻卿感觸頗深，他沒想到流水村的人都那麼好，好些個事兒明明很輕易的都會鬨大，但是他們都自己迅速撲滅了火苗。
路上歇息的時候顏爻卿就頗為感慨，“黃四郎，你看他們……”
“看到了。”黃四郎低聲道。
流水村地方比較偏遠，不像上坡村這樣，去鎮上就不算遠，去縣裡更是有官道直達，一天一個來回都行，也算不上特彆遠。
跟流水村比較起來，上坡村還算是稍稍富裕些，至少極少有人麵有菜色，身上也沒有那麼瘦，瘦的皮包骨的人還是少。
可這些流水村出來的農戶幾乎全都皮包骨，其中流森年紀最小，瘦的柴杆似的，細細的脖子頂著碩大的腦袋，臉頰凹陷下去，顯得眼睛特彆大，可看上去並不怎麼好看。
“流水村那邊的上等田少，就是中等田也算不上多，大多都是三等田，地裡產出就那麼點兒，還要交稅，還要從牙縫裡摳出一點糧食以備不時之需，日子自然艱難。”顏爻卿就道，“農戶就靠腳下的這片土地過日子。這還是老天爺給臉麵，若是遇上災年……都說不好流水村還在不在。”
“黃四郎，想想你的身份，你有法子叫農戶不怕老天爺，不怕田地好壞都能吃飽穿暖嗎？”
“你有本事跟老天爺鬥嗎？”
顏爻卿有些出神地看著這些人。
他們已經穿了自個兒家中最好的衣裳，可還是有很多人身上都打著補丁，他們都帶著乾糧，大多數人帶的都是菜餅，乾澀的野菜剁碎了，放一把糧食搓成團，上鍋蒸熟，這就是乾糧了。
有些人家可能會放幾滴豬板油，聞上去稍微香一些，但吃起來其實味道差不多，都是乾澀難以下咽。
可這樣已經是很不錯的乾糧了，還有許多人帶著的乾糧就隻是蒸熟的菜團子而已，吃起來有點鹹味，也隻能暫時吃飽，根本不抗餓，很快就會饑腸轆轆。
顏爻卿身上的乾糧也早就吃完了，現在帶著的乾糧還是流木給準備的，也是菜團子放了點糧食。
“菜團子乾糧不好吃。”黃四郎眼瞅著顏爻卿拿出菜團子乾糧啃，忽然道，“誰都想吃好吃的，可並不是誰都能吃到好吃的。如果有機會，我將來首先要做的就是讓百姓全都吃飽。”
“百姓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如果忽略這些百姓，那就是覆水難收，彆說舟了，怕是整個天下都要變化。”
“黃四郎，你能明白這些道理最好。”顏爻卿一副明白人的姿態，“我倒是覺得甭管你的身份怎樣，也甭管你是不是能回去京城，奪回屬於你的東西，你都隻管做好這些事就好。與其跟彆的舟船爭名奪利，殺的你死我活，你還不如把這些水養好，等將來哪怕你隻是一葉扁舟，這些忠於你的水也能載著你揚帆起航……”
就像當初顏爻卿經曆的一樣，末世中能力再強的人單打獨鬥也會遇到危險，反而是那些庇佑普通人建立基地，團結起來共同抵抗危險的人才能走到最後，活到最後。
黃四郎現在並不需要麵對什麼致命的危險，可如果他同樣的想活下去，就必須得擁有足夠的本事。
“跟我小時候聽到的不一樣。”黃四郎就道，“他讓我長大以後去找名單上的人，如果那些人能為我所用就繼續用他們，如果不能……那就要想法子除掉。”
那些名單上的人要麼出身富貴，要麼身懷絕技，他們也的確能幫上黃四郎，隻是他們跟顏爻卿說的又完全不一樣。
顏爻卿就笑起來，“那也沒錯，隻不過走的路不一樣罷了。”
“我知道。”黃四郎就想起顏爻卿的為人來。
顏爻卿在上坡村人麵頗廣，甚至是比顏家所有人排麵都要廣，上坡村很多人家都願意信他的話，有時候甚至是毫無緣由的相信，這都是因為顏爻卿跟他們關係好。
而如果顏爻卿想要在上坡村撈一些好處，他其實也可以單獨討好裡正顏三叔，同樣也能得到好處，隻是那樣的話，他便也隻能得到好處，而不是得到上坡村那麼些人的信任。
由上而下和由下而上是不一樣的。
黃四郎就是那個生來就身份尊貴，隻要再成功上前一步就會直接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的那位，而顏爻卿則是生來便在最底層，他沒有刻意往上爬，但周圍的人全都很好的配合著他，自然而然的推舉著他往上。
他不需要自己往上爬，下麵的人會自然而然的舉著他往上。
這就是區彆。
“走吧，繼續趕路。”顏爻卿道，“天天吃菜團子我都快變成綠色的了，回頭買頭豬殺了，好好補一補。”
“恩。”黃四郎點頭。
不過顏爻卿雖然嘴上這麼說，可他並沒有覺得菜團子就難以下咽了，反而覺得很美味，每次吃的時候都沒有半點勉強。
顏爻卿也是真的能接受這些菜團子，想他上輩子想吃草都吃不到，末世以後變異的植物根本不能吃，隻能乾巴巴的餓著肚子，隻要經曆過那些，眼前的菜團子也絕對會變得美味無比。
終於回上坡村，顏爻卿先安頓這些流水村的人。
“村裡盤些宅子先用著。”顏爻卿道，“回頭拿錢在路邊蓋一排宅子，往後都用得上，現在先湊合著吧。”
“主子。”咬狗眼巴巴地看著顏爻卿。
這回顏爻卿出門沒帶他，現在總算是又見到了，咬狗激動的不行，如果他有尾巴的話肯定對著顏爻卿轉著圈兒的搖。
“咬狗，快過來幫我捏捏肩膀，出門一趟差點累死。”顏爻卿道。
流水村來的人都安排完，顏爻卿略微歇息一番，又在作坊裡轉了一圈，這就得馬不停蹄的回家，他還惦記著辛氏和顏老頭呢。
還沒進家門顏爻卿就聞到香味了，奔著香味到了灶房，一看旁邊剛出鍋的肉，顏爻卿口水就忍不住流出來，“娘，咋忽然要燒紅燒肉？你不是說紅燒肉廢柴火，又要大塊大塊的肉，還要放那麼些糖和菌菇醬，不值當嗎？”
“你不想吃？”辛氏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