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屋裡油燈已經點著了，冉氏躺在炕上嗚嗚嗚的哭，聲音一時高一時低的，聽上去有些滲人，顏文武坐在下麵，慘白著臉，一動不動的。
“老大？”顏爻卿趕忙上前，“你臉上……”
顏文武臉上一道長長的血印子，從眼睛到下巴到脖子，還在往外滲血，看上去有些嚇人。
“沒事。”顏文武道。
“成吧。”顏爻卿臉色一變又瞬間收斂，沒再去看冉氏，而是飛快的出門弄了藥膏子回來給顏文武敷上，這才跑出去喊人。
穩婆是辛氏早幾個月就說好了的，這些日子顏爻卿經常買肉回來不說，還殺了兩回豬，也都沒忘了給穩婆送豬肉，這回顏爻卿跑去敲門，穩婆二話不說收拾好就跟著來了。
再回到顏家，幾乎裡裡外外的都點了火把，要麼就是油燈，弄的燈火通明的。
“都在外麵等著，聽我的動靜。”穩婆道，“老大媳婦養的好，應當很順利……”
顏爻卿趕忙進去扶著顏文武出來，一塊兒蹲在外麵等著。
屋裡頭冉氏還在哭。
穩婆上前看了眼冉氏，皺眉道：“哭什麼？這些個東西都是準備好的，也不缺什麼，你隻管等著就是，回頭時候到了再生。”
炕上的被褥都換成了新的，旁邊還有早就縫好的小衣服，屋裡更是收拾的乾乾淨淨，穩婆一看就知道這是顏家一大家子人全都起來跟著幫忙的，否則不會這麼快收拾好。
屋裡點了好幾盞油燈，冉氏的臉照的一清二楚。
前些日子還枯瘦如柴的冉氏現在麵色紅潤，臉上也有肉了，說話中氣十足，哪裡像是吃苦的樣子。
穩婆一大把年紀，接生了那麼些孩子，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人家沒見過，可她還真就沒見過冉氏這樣的。
“老大媳婦，你說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穩婆覺得冉氏身在福中不知福，顏家對她這麼好，也沒有去外麵跟誰說過，更沒有跟誰說過冉氏不好，這就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偏偏冉氏還要鬨騰。
“老婆子我一把年紀了，見過有的媳婦要生了，婆家嫌棄臟汙，直接抬到外麵，就墊著一把乾草，那媳婦好幾天都沒生出來，婆家眼瞅著要出人命了，這才請我過去，老婆子過去一看，那媳婦哪裡是要出人命，那是好幾天水米沒打牙，要餓死了。”
“還有那婆家不管，擎等著看看生出來的到底是姐兒、哥兒還是漢子，如果是小漢子就照料媳婦，如果是姐兒、哥兒，那就不管不問的。”
“你看看顏家對你怎樣……”
正說著話，小辛氏端進來兩個碗，笑道，“娘煮了粥和糖水蛋，大嫂想喝哪個就喝哪個，五婆婆也有，我這就去拿……”
不一會兒小辛氏又端過來兩個碗，一碗是熬的稀爛的粥，一碗是好幾種菜，都還冒著熱氣。
“哎。”五婆婆瞥了眼躺在看上沒有動靜的冉氏就歎了口氣，遇上這樣的婆家是多好的事兒，偏偏還要鬨騰。
外麵顏爻卿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冉氏那邊的動靜，倒是冉氏中算是不再嗚嗚嗚的哭，而是高一聲低一聲的喊了起來，聽上去總算沒有那麼滲人了。
夜深了，慢慢的天邊出現了魚肚白。
顏爻卿打了個哈欠，搓了搓凍得冰涼冰涼的手，往黃四郎身邊靠了靠，低聲道，“你回去歇息半個時辰，回頭咱們就出門……”
“你去歇息，我在這裡等著就好。”黃四郎道，“回去暖和暖和，外麵冷。”
顏爻卿搖頭，“回去也睡不著。”
“都回去歇著，又不是你們生孩子，你們也幫不上什麼忙，都回去歇息。”辛氏從灶房出來，一個一個的攆人。
各房的人跟著折騰大半個晚上，該幫忙的都已經幫著忙完了，這會子也確實沒有彆的事兒，冉氏生孩子彆人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倒是不如回去歇著，等能幫忙的時候再起來幫忙。
院子裡很快就隻剩下顏爻卿和黃四郎了，辛氏便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包袱遞給顏爻卿，“乾糧都收拾好了，等你爹借牛車回來，你們坐牛車走，還能在車上睡一覺。”
“爹咋想著要去借牛車？”顏爻卿揉了揉眼睛，感覺意識已經有些迷糊了，站都站不穩。
村裡確實有牛車，不過那牛平日裡要耕地用，極少有功夫能拉車出門，更何況顏爻卿這回出門要好些個日子，若是把人家的牛車借走，怕是要耽擱地裡的活計。
“你隻管用牛車就是，彆的叫你爹想辦法。”辛氏道。
顏爻卿就不說話了，等著顏老頭攆著牛車回來，他是二話不說，直接進入搬出一床被褥，往牛車上麵一鋪，再往上麵一躺，兩眼一翻就睡了過去。
*
再等著顏爻卿一覺睡醒，牛車已經到了流水村。
“作坊都收拾好了，就等著開工了。”流森激動地站在對早早出來接他們的流木說，“我分派的活計是挑豆子，就算是忙活一天也不會覺得累，而且還管飯，管飽，還有工錢。”
“菌菇醬熬出來還要賣，到時候還要招收一些人。”
“送貨也要人，不過到時候招的人就不屬於菌菇醬作坊了，是乾一天活給一天工錢。”
“我都打聽好了，往後就是咱們村的菌菇醬作坊熬的菌菇醬賺錢，一部分留下來發工錢，一部分存起來，還有一部分要拿去給縣裡的老爺。等以後生意真正的做起來，咱們就能自給自足了。”
“那話怎麼說來著……這就跟種地似的，隻要咱們有了上好田地就能種出更好的莊稼。”
這話是顏爻卿說的。
建在流水村的作坊就好比是一塊上好田地，隻要好好侍弄就能熬出合格的菌菇醬，就能賣出去，就能源源不斷的賺到銀錢，就像是種地一樣，種出莊稼，然後拿去賣錢，隻不過作坊是以另外一種形式長出不一樣的莊稼而已。
“作坊什麼時候開工？”流木呼吸急促，兩眼放光。
“要先熬一鍋菌菇醬試試，老五點頭了才能繼續熬菌菇醬。”流森的聲音低下來，“還有那草盒難編的很，老五幫著改了款式，說是往後隻要看草盒就能分辨出菌菇醬是咱們流水村熬的，不過裡麵的竹筒樣式還是沒變。老五說是什麼求同存異，反正我是沒太聽懂，也弄不懂那些……”
隻等著安安分分的乾好自己手頭的活計，然後等著拿工錢就是了。
“哥，老五可好了。”流森拉著流木到一邊說悄悄話，說自己在上坡村的所見所聞，又說起自己在路上的所見所聞。
流森說的最多的全都是顏爻卿或者跟他有關的事。
*
這邊顏爻卿和黃四郎一塊兒進作坊進行最後一遍檢查，確定都跟上坡村的作坊一樣之後，這便讓流水村的人熬第一鍋菌菇醬。
這回沒有上坡村的人在旁邊看著，便是不小心弄錯了步驟也不會有人提醒，顏爻卿隻等著看最後的成品，而請來專門品嘗菌菇醬的人也隻等著進行最後的品嘗。
便是流森隻是負責挑豆子也緊張起來，總覺得流水村的豆子不如上坡村的豆子大，不如上坡村的豆子圓，總覺得會影響口味。
挑出來的豆子需要泡發，用的是清水，流森也總覺得這清水也跟上坡村的水不一樣。
泡發的豆子需要煮熟，趁熱揉搓，然後放到暖和的炕上發酵。
從上坡村拿來的菌菇子需要挑揀乾淨，清洗乾淨，然後上鍋跟主板油一塊兒炒，再跟發酵好的豆子混合，然後放到罐子裡，每日裡都要觀察好幾遍。
等罐子裡的菌菇醬到了日子，便拿出來裝入竹筒中密封，最後再放入編好的草盒中。
最後草盒放入倉庫，這才算是走完最後一步。
顏爻卿親自來倉庫捧出木盒，進行最後一步的品嘗。
流水村的豆子、水，甚至是豬板油等等，都是就地取材，跟上坡村的不一樣，便是顏爻卿也有些緊張起來，如果菌菇醬的口味不一樣，那麼第三個作坊、第四個作坊就有可能開不起來。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打開菌菇醬，先是觀察，確定跟自己熬的菌菇醬一模一樣，這才輕輕嗅聞，確定問起來的味兒也是一樣的，這才開始品嘗。
流森攥緊拳頭站在一邊，他都幾乎快要不能喘氣了。
這第一次熬出來的菌菇醬味道至關重要：合格，作坊就可以正式開工；不合格，作坊就不能開工，需要尋找原因，如果原因一直找不出來，那麼作坊就永遠都不會開工。
流森至今還記得顏爻卿那時候說的話，“咱們花蓮縣熬的所有菌菇醬味道都隻能一模一樣，不能有任何變化，否則那就不是菌菇醬，而是彆的東西！那樣的話，生意根本不可能做起來，也會敗壞菌菇醬的口碑。”
“如果熬不出味道一樣的菌菇醬，那乾脆就彆做，我也不會同意。”
當時流森很擔心地問，“如果一直都熬不出味道一樣的菌菇醬呢？”難道建好的作坊從此以後就隻能報廢，永遠都不能開工了？
“就永遠都不能開工熬菌菇醬。”顏爻卿說的斬釘截鐵，不過他心裡頭其實還有彆的想法，如果熬不出味道一樣的菌菇醬，那流水村的作坊也不會報廢……網,網,,...：